暮雨将天地缝成灰蒙蒙的布口袋,书生把油纸伞卡在古庙门缝时,铜铃铛忽然响了三声。
檐角蛛网簌簌抖动,他瞥见供桌后蜷着团雪色绒毛,像被雨水打湿的月亮碎片?。
那团绒毛化作姑娘己是后半夜。
她往火堆里添柴的手指沾着朱砂,腕间铜铃随动作摇晃,说是前朝公主避祸时遗落的法器。
书生盯着她脖颈后若隐若现的月牙胎记,想起幼时听过的《霓裳劫》,讲前朝乐师剜心铸铃镇压妖邪的传说?。
道士踏碎满地槐花闯进来时,姑娘正教书生吹《雨霖铃》。
桃木剑刺穿她咽喉的刹那,铜铃在血泊里震出裂帛之音。
道士从她胸腔掏出半颗琉璃心,说百年前有琴妖惑乱宫闱,被劈作两半的心脏仍在尘世作祟?。
书生捡起染血的断剑。
道士擦拭琉璃心的动作忽然凝滞——那抹月牙胎记正在他自己颈后灼烧,掌心半颗心脏与供桌残破的神像产生共鸣。
剑锋没入道士后背时,暴雨恰好冲开庙门,满地槐花裹着褪色的朱砂,像谁褪了色的嫁衣?。
铜铃在晨曦里碎成十七瓣,每片都映着姑娘消散前的笑。
书生把最大那瓣穿绳系在伞骨上,转身时听见风里残留的铃音,恍惚是她哼过的半阕残曲。
泥地里躺着半册《霓裳劫》残卷,记载着前朝国师剜心镇妖时,曾把半颗心寄放在公主转世身上?。
远山传来新丧的唢呐声,油纸伞沿垂落的雨珠坠在残卷上,晕开了"轮回"二字。
庙檐蛛网又结三层,风铃摇晃像声未说出口的叹息?。
油纸伞尖垂落的雨珠在青石板上敲出梵音,书生踩着褪色的朱砂脚印往南走。
山脚下酒肆老板娘鬓角簪着槐花,接过他递来的铜铃碎片时,指尖突然结出霜花?。
檐下风铃无风自响,十七枚铃舌齐齐转向西北——那正是前朝王陵塌陷的方位?。
穿红肚兜的稚童追着纸鸢撞进他怀里,掌心攥着半截褪色的宫绦。
书生在暮色里拆开丝线,发现里面裹着片龟甲,刻着与姑娘颈后胎记相同的月牙纹?。
酒肆后院古井当夜泛起琵琶声,老板娘临水梳头的身影渐渐与供桌上残破的神像重叠?。
白袍方士拦路那日,书生正用铜铃碎片换酒。
方士腕间晃着九枚青铜钱,说百年前有对痴人共用半颗琉璃心,轮回七世仍逃不过相残宿命?。
话音未落,老板娘端来的梅子酒突然沸腾,酒雾中浮出道士被桃木剑贯穿的画面——剑柄末端赫然刻着方士的七星纹?。
暴雨突至时,铜钱阵困住了整座酒肆。
方士撕开道袍露出心口疤痕,那处凹陷正与书生包袱里的龟甲严丝合缝。
老板娘在雷声中化作千瓣槐花,每片花瓣都映着不同轮回里书生持剑的手?。
当最后一片花瓣嵌进方士心口,供桌上的神像突然淌下朱砂泪?。
山道尽头传来熟悉的《雨霖铃》,铜铃碎片在书生掌心拼成半阙残谱。
他望着指间缠绕的宫绦丝线笑了笑,转身时,满地槐花随着铃音重新飘回枝头?。
铜铃残谱在油纸伞骨上投下星图,书生蘸着梅子酒在龟甲背面画符时,老板娘鬓角的槐花忽然簌簌成雪。
酒肆房梁垂下朱砂浸染的蛛丝,每根都系着半枚褪色的铜钱——正是当年道士用来布阵的法器?。
穿红肚兜的稚童蹲在门槛剥莲子,忽然将莲心抛向西北。
十七枚铜铃碎片在酒碗里拼成罗盘,指向王陵塌陷处裂开的地缝。
白袍方士留下的青铜钱突然滚烫,书生颈后月牙胎记渗出淡金血珠,在青石板上凝成半阙《雨霖铃》的工尺谱?。
暴雨倾盆的午夜,地缝中浮出半截鎏金棺椁。
棺盖上嵌着与龟甲纹路吻合的凹槽,书生怀里的铜钱阵却突然化作九条锁链。
酒肆老板娘在雷光中撕开人皮,露出布满鳞片的身躯——竟是前朝国师镇压在王陵下的鼍龙精魄,守候百年就为捕猎转世的半颗琉璃心?。
棺椁开启时漫天槐花倒流回枝头,褪色的朱砂脚印从地缝蔓延到云端。
书生握着青铜钱按进棺内神像心口,整座王陵轰然升起三十六盏引魂灯。
老板娘化作的鼍龙在灯阵里寸寸成灰,龙角却生出并蒂白莲,莲心坐着个吹《雨霖铃》的雪衣姑娘?。
铜铃残片在莲花开谢间重铸完整,神像掌心躺着两半相合的琉璃心。
姑娘腕间铃铛响彻三更时,云端传来新帝祭天的鼓乐——那鼓面竟蒙着与方士道袍同源的七星纹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