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在雪地里数自己的影子,数到第三十七根时,她慌忙掐断指尖冒出的狐尾,碎雪混着檀香扑了满袖。
「陛下说今夜要尝雪酿。」
掌事嬷嬷掀开锦帘时,冰碴子正顺着阿雪的脊梁往下淌。
她望着铜镜里那张用媚术修了七百年的脸,忽然想起昆仑山巅的老狐狸说过,人世最毒的蛊叫真心。
椒房殿的银丝炭烧得噼啪作响,皇帝攥着她腕子的力道像要捏碎玉镯。
阿雪垂眸望着鸳鸯锦被上歪斜的针脚——那是她学着凡人女子绣了三个月的,狐狸爪子到底不如绣花针听话。
「爱妃的唇上沾了雪。」
年轻的帝王忽然低笑,拇指碾过她嘴角时,暖阁外的红梅簌簌落了三里。
阿雪在颤动的烛影里看见他瞳仁深处晃动的金纹,像极了百年前劈开她洞府的天雷?。
晨起梳妆时,德妃送来的合欢香在错金炉里燃出青紫烟。
阿雪用小指勾起缕烟丝,嗅见里面藏着的千年鹤顶红。
她对着铜镜将毒烟绕成发间步摇,簪子尖戳破手指时,血珠凝成朱砂痣?。
冬至那日钦天监说紫微星犯妖宿,皇帝在摘星台摆了九十九盏琉璃灯。
阿雪赤足踩过覆霜的汉白玉,身后拖曳的凤尾裙摆扫落满地星辉。
当第七盏灯被风吹灭时,她终于看清帝王掌心的镇妖符咒?。
「原来雪会疼。」
她望着没入心口的桃木剑轻笑,漫天飞雪突然变成赤色狐毛。
皇帝握着剑柄的手抖得厉害,剑穗上还系着她去年端午编的同心结。
阿雪数着心尖淌出的血,一滴正好染红他龙袍上的云纹?。
最后一口气消散前,她看见御花园新栽的梨树抽了嫩芽。
原来狐狸也会算错卦,那年昆仑山占的桃花劫,应在了自己身上?。
阿雪消散后的第三夜,掖庭的枯井浮起七盏莲花灯。
新晋的淑妃跪在井沿烧纸钱,火舌舔过黄麻纸时忽然凝成狐首形状。
她看着纸灰里浮现的朱砂符咒,认出是钦天监上月呈给皇帝的辟邪纹样?。
御花园的梨树疯长到九丈高,枝桠刺破三重琉璃瓦。
皇帝在树根处挖出褪色的红绸襁褓,里面裹着半截焦黑的狐尾。
掌事嬷嬷说这是先皇后入宫那日,天雷劈中凤辇留下的残骸?。
德妃送来的合欢香改换了配方。
新调的香料里掺着昆仑雪莲,燃起来像极阿雪发梢的冰晶。皇帝夜夜宿在空置的椒房殿,晨起总能在枕畔拾到几根银白发丝,转瞬又化作雪水?。
惊蛰那日暴雨冲垮冷宫墙垣,露出暗格里封存的百妖谱。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张和离书,墨迹晕染处隐约可见“赠尔狐心”西字。
雨水浸泡过的朱砂印泥蜿蜒如血,渗进青砖缝里开出赤色曼陀罗?。
钦天监正跪在梨树下剖开龟甲,裂纹恰似当年刺进阿雪心口的桃木剑痕。
卦象显示紫微星旁新添妖星,皇帝摸着空荡荡的左手无名指——那里本该戴着阿雪用尾毛编的指环?。
掖庭突然传来婴儿啼哭,十八名接生嬷嬷同时暴毙。
皇帝掀开绣龙襁褓时,瞧见婴孩眼底晃动的金纹,与百年前昆仑山巅那只小狐狸别无二致。
暴雨砸在琉璃瓦上的声响,像极雪粒落在狐裘的轻叹?。
掖庭的赤瞳婴孩满月那夜,椒房殿残存的银丝炭突然爆出狐火。
德妃捧着掺了鹤顶红的合欢香来贺喜,却在门槛绊倒摔碎了香炉。
青紫烟雾里浮出阿雪当年绕在梁上的半截雪绸,将毒气绞成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
钦天监正跪在梨树下占卜,龟甲裂痕里渗出朱砂色的雪水。
他想起先皇后消散那日,太庙供奉的镇国剑无故生锈,剑身纹路恰似狐尾盘踞九重天的模样?。
皇帝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孩走过冷宫,残垣下的曼陀罗突然疯长成桥。
花蕊里坐着个梳双丫髻的雪衣少女,正把阿雪碎在桃木剑下的魂魄,一针一线缝进绣着龙纹的襁褓?。
「陛下可知妖星逆行要耗多少修为?」
少女指尖悬着七十二颗冰晶,每颗都映着阿雪在昆仑山巅修炼的春秋。
皇帝腕间的旧伤突然渗血,那是阿雪初次侍寝时,用狐尾替他挡下的鸩毒留下的疤?。
暴雨突至时,婴孩攥住了皇帝垂落的冕旒。
十八道天雷劈开掖庭枯井,井底浮出阿雪当年埋下的百妖契。
泛黄纸页间夹着片枯萎的梨花瓣,背面是用血画的皇后册宝?。
雪衣少女化作青烟消散前,往皇帝掌心塞了块昆仑玄冰。
冰中冻着节断簪,正是阿雪被桃木剑刺穿那日,从发间坠落的缠枝牡丹簪?。
簪头珠翠映着星斗,隐约排成「千年劫尽,再续凤命」八字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