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山门时,玄明跪在佛像前擦拭香案,屋檐坠下的雨珠砸碎青石板上最后一抹残阳。
他数着佛珠的手突然顿住,廊下飘来一缕桃花酒气,混着潮湿的青苔味,像极十年前撞碎他佛心的那一场惊雷?。
十七岁的青芜赤足踩过庙墙时,发梢还沾着山匪的血。
她攥住玄明的袈裟擦手,僧袍上便绽开点点红梅。
"小师父的皮相倒是干净",她指尖抚过他喉结,惊得少年僧人倒退三步撞翻经幡。
檀香混着血腥气在经卷堆里发酵,玄明念了整夜清心咒,却压不住耳尖燎原的红?。
后来青芜总爱趴在藏经阁的横梁上,啃着偷来的贡桃看他抄经。
墨汁滴在《楞严经》第五卷时,她忽然倒吊着凑近:"和尚,你腕骨生得这般好看,裹在袈裟里可惜了"。
玄明笔尖一颤,经书洇开半阙"一切众生,从无始来"?。
那年中元节百鬼夜行,青芜替玄明挡下魑魅利爪时,袈裟碎片混着桃木香落在他掌心。
她躺在佛前咳血,笑得比供台上的曼陀罗还艳:"你渡苍生,我渡你,这买卖佛祖许是不肯的"。
玄明掌心结痂的伤口裂开,血珠坠在青芜裙摆上,像一串未及开口就破碎的诺言?。
十年后玄明己成住持,青芜仍会在他讲经时倚着古柏哼小调。
某个雪夜她醉倒在禅房,腕间缠着褪色的袈裟布条:"都说桃木克妖,怎的我剜了半颗妖丹救你,反倒折了千年道行"。
窗外红梅落尽时,玄明将镇魔符贴在青芜眉心,符咒下的泪痕比朱砂更灼人?。
最后一次相见是在镇魔塔顶,青芜被十八道锁妖链穿透琵琶骨,发间却簪着他当年落下的菩提子。
"秃驴",她笑着咬破他指尖点在额间,"来世若见我眉心红痣,记得躲远些"。
玄明闭目诵完《往生咒》,塔内忽然飘起桃花雨,千年雷劫劈开塔顶时,他看见青芜化作桃枝缠上佛塔,替他挡下第九重天雷?。
每年惊蛰,无相寺的桃树总会开出带血纹的花。
扫塔的小沙弥常看见住持立在残塔前,腕间一串褪色佛珠,仔细瞧会发现每颗檀木珠里都嵌着半片干枯的桃花?。
玄明拾起那截焦黑的桃枝。
镇魔塔废墟里浮动的萤火虫,是青芜消散那夜遗落的星子,沾在他雪白袈裟上恍若泪痕?。
藏经阁木鱼声突然断了,新来的小沙弥看见住持攥着半幅褪色袈裟,在桃树下醉饮陈年贡酒——那坛青芜百年前埋在树根下的女儿红,启封时惊落一树带血纹的桃花?。
山门外跪着求符的少女戴着桃花木簪,玄明执朱砂笔的手悬在黄符纸上。
那姑娘耳后有三枚红痣,恰似当年青芜被锁妖链洞穿的伤口位置。
“施主从何处来?”玄明腕间佛珠突然绷断,檀木珠滚过青石板的声响,与百年前袈裟撕裂的声音重叠?。
雷雨夜总有人看见红衣女子在塔顶起舞,玄明踏着积水追到断墙处,只捉住半缕桃木香。
供桌上忽然多出个沾露的鲜桃,咬开时舌尖漫开铁锈味——就像青芜剜出妖丹那日,溅在他唇间的血?。
七月半鬼门开,无相寺三千盏长明灯尽数熄灭。
玄明在漆黑中摸到冰凉指尖,那人将下巴搁在他肩头轻笑:“都说高僧能断轮回,怎的百年过去,你还是解不开这桃木扣?”
十八重结界轰然破碎,玄明反手扣住的却是自己的菩提佛珠,那上面不知何时缠着几根白发,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桃红色?。
次年惊蛰,小沙弥发现住持禅房空了。
残破的袈裟覆在生锈的锁妖链上,佛经堆里长出株并蒂桃树,花开时左枝雪白右枝殷红。
常有香客说听见树影里有人念《往生咒》,另有个带笑的女声接下半阙“山无陵,江水为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