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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苏九娘

槐安镇的老槐树总在黄昏时分把影子拖得老长,像谁家妇人晾在竹竿上的湿衣裳,滴滴答答渗着陈年的雨水?。

苏九娘蹲在树根底下剥青豆,指甲缝里嵌着泥,腕骨凸得像半截折断的刀尖。

她听见第五只乌鸦掠过瓦檐时,镇东头传来尖叫。

木盆里青豆跳了两颗,滚进砖缝里再也寻不见。

「又死人了。」

茶摊上的铜壶嘴突突冒着白气,说书人把醒木拍得震天响,「你们瞧见没?胸口碗大的血窟窿,心肝脾肺掏得比腊月杀年猪还干净。」

茶客们缩着脖子吞咽口水,仿佛咽下去就能把恐惧压瓷实?。

十二岁的阿满蹲在窗棂外头数蚂蚁。

这孩子天生聋哑,脖颈后面有块铜钱大的朱砂胎记。

苏九娘往他兜里塞了块麦芽糖,指尖擦过他耳垂时顿了顿——那里凝着细小的血痂,像朵未开的石榴花?。

当夜雷雨来得蹊跷,闪电劈开老槐树的刹那,苏九娘看见阿满赤脚站在雨里。

孩子手里攥着半截肠子,雨水把暗红冲成淡粉,顺着指缝蜿蜒成河。

他歪头咧嘴笑,露出两排尖细的银牙,月光在齿缝间碎成冰碴?。

「要下雨了。」

苏九娘解下褪色的蓝布头巾,裹住阿满沾满泥浆的脚。

二十年没人碰过的梳妆匣突然开了,铜镜里映出张爬满青鳞的脸。

那些年她总梦见自己躺在产床上,接生婆剪断脐带时尖叫着跌坐在地——襁褓里的婴孩满嘴獠牙,正津津有味啃食自己的胎盘?。

灶台上的卤水咕嘟作响,苏九娘把最后半勺五香粉撒进去。

镇里人说她做的卤味香得勾魂,却没人问过那些深夜从坟岗拾回来的森森白骨,为何总在黎明前化作一锅浓汤?。

阿满蜷在柴堆里睡得安稳,嘴角还沾着麦芽糖渍。

苏九娘用缺了口的瓷勺搅动汤汁,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雷雨夜,自己也是这样,一口口吃掉了难产而亡的母亲?。

槐花簌簌落在汤锅里时,祠堂的铜锣又响了。

苏九娘数着更漏往汤里添了把陈皮,这回飘来的血腥味里,混着说书人醒木上的桐油香?。

祠堂的铜锣碎在第七声时,苏九娘掀开了卤锅盖。

雾气裹着槐花香扑了满脸,她舀起一勺骨汤浇在青石板上,暗红血丝顺着沟壑游成细蛇,钻进了阿满蜷缩的柴堆里?。

檐角铜铃叮当响了三下,孩子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咕噜声,指甲缝里嵌着的碎骨渣簌簌往下掉。

镇上卖豆腐的刘瘸子举着火把撞开门时,苏九娘正用豁口剪刀修剪阿满的银牙。

火星子溅到孩子脖颈的朱砂胎记上,突然窜起三寸高的幽蓝火苗。

「妖胎!」刘瘸子哆嗦着后退,火把照亮苏九娘半边脸——那青鳞正顺着颧骨往下爬,像春蚕啃食桑叶般窸窸窣窣作响?。

暴雨浇熄火把的瞬间,阿满扑倒了第七个镇民。

苏九娘蹲在血泊里捡拾心肝,指尖蘸着尚有余温的脏器碎末,在青砖上画了朵并蒂莲。

二十年前母亲临死前攥着她的手,指甲掐进肉里渗出的血珠,也是这样在草席上洇成并蒂莲的形状?。

祠堂方向传来木鱼声,老和尚敲的是《往生咒》,可每敲一下,阿满脖颈的胎记就红一分。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苏九娘把最后半碗卤汁喂给阿满。

孩子蜷在她怀里打嗝,吐出的气息带着槐花蜜的甜腥。

灶膛灰烬里突然爆出颗火星,映得铜镜里两张青鳞遍布的脸忽明忽暗——一张是二十年前难产而亡的母亲,一张是今夜抱着妖胎的妇人?。

瓦当上垂落的晨露砸进血泊,荡开的涟漪里浮着说书人那截刻着「善」字的断指?。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槐树枝桠,苏九娘用豁口剪刀划开了自己的喉咙。

喷溅的血雾中,阿满脖颈的朱砂胎记突然裂开,钻出条通体银白的小蛇。

那蛇顺着尚未凝固的血迹游向老槐树,树根下埋着的陶瓮应声而碎——二十年前本该焚烧的妖胎胎盘,正在晨光里化作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