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漫过桃林的时候,老猴王常蹲在崖边磨爪子。
铁锈色的指甲刮过青石,火星子溅得比露水还凉。
他说:“妖活一世,得留点疤。”
没人知道疤是留给谁的。
首到那年春天,桃枝上挂的不是花,是血。
花果山的猴子们管他叫“金箍锈”。
这名字一半来自他背上那根生锈的铜棍,一半来自他打架时眼里烧的红。
他总说棍子是东海龙王送的——其实是抢的。
那年他闯进龙宫,一棍子敲碎了镇水碑,浪头掀翻三千虾兵蟹将,他踩着龙王胡须笑:“借你兵器一用,改日还你场暴雨。”?
暴雨没来,仇家倒先来了。
黑风洞的狼妖叼着半截猴尾巴,把桃林踩成泥潭。
金箍锈拎着棍子站在树杈上,喉头滚出一串低笑:“狼崽子,打架前先学会剃牙。”
话音没落,锈铜棍己捅穿狼妖的右眼。
血泼在桃花上,倒像是春色更艳了三分。
老猴王教过他:“妖的疤,得刻在仇人骨头上。”?
可金箍锈的疤是软的。
山脚的猎户抓了小猴妖炼药,他夜奔三百里,铜棍劈开炼丹炉时,火星子烫焦了他半边毛。
小猴妖缩在笼子里哭,他一把将孩子甩上背,咧嘴骂:“哭个屁!老子打架都没嚎过。”
可回山路上,他偷偷撕了片桃叶,给小猴妖擦脸上的灰。?
那年天兵压境,云层里滚着雷符咒。
金箍锈把铜棍插进山巅,锈迹一寸寸剥落,露出底下烫金的纹——原来真是根金箍棒。
他仰头灌光整坛酒,对身后哆嗦的猴群嗤笑:“怕什么?咱们头顶的天……早该捅个窟窿。”
最后一战,他断了两根肋骨,却把雷公锤塞进了巨灵神嘴里。
南天门塌的时候,他倚着半截桃树,血珠和露水一起往下坠。
“老东西,”他冲虚空里笑,“疤留够了,该还债了。”?
山风卷走叹息。
桃林深处,新生的猴崽子攥着带锈的铜片,咿呀学挥棍。
金箍锈在云台山巅养伤时,总把断成三截的铜棍泡在桃花酒里。
锈迹被酒浆浸得发亮,像某种活物在呼吸。
小猴妖蹲在酒坛边问:"锈能吃痛吗?"他弹了弹孩子脑门:"它吃的是仇。"
那夜山雾裹着铁腥味涌来,折断的铜棍突然震颤如活蛇。
金箍锈翻身跃上树梢,看见云层里垂下半截铁链——锁着只剥了皮的妖,伤口里淌出的不是血,是锈渣?。
被缚的妖是黑风洞狼王遗孤。
它啃断铁链坠入山涧前,朝桃林吐出最后一口锈雾。
金箍锈挥袖驱散毒瘴,却发现每朵桃花芯都结了铁蒺藜。
"老东西教错了,"他扯下焦黑的桃枝冷笑,"疤该刻在自己心里才烫得醒人。"
说罢徒手捏碎带刺的花苞,铁屑扎进掌纹渗出血珠,竟在月光下凝成金线?。
三日后雷部神将叩山,掌中托着枚生锈的紧箍。
"玉帝说你若肯戴,花果山可免天火。"
金箍锈抄起酒坛浇头,铜棍残片随酒瀑冲天而起,在云层拼出半截金箍棒虚影。
"告诉那老儿,"他舔了舔虎口金线,"孙猴子的债,我这锈骨头接着赊。"
雷将怒而掷箍,却见那金线突然缠住紧箍,硬生生勒出五指凹痕——正是当年齐天大圣握棍的手印?。
决战前夜,金箍锈摸到东海滩涂埋铜棍。
潮水退时,沙地里露出三千柄生锈的刀枪剑戟,皆是当年大圣闹海时震落的兵器。
他解下腰间酒葫芦倾入浪中,咸风里忽然响起龙吟:"暴雨迟了五百年。"
"利索点,"金箍锈踢飞脚边锈戟扎进礁石,"等老子拆了南天门,亲自给你浇场红雨。"
东海在他身后掀起锈色潮头,像无数妖灵举着残破的旌旗?。
东海锈戟随潮起落,金箍锈踩浪而立。
三千沉兵破沙而出,戟尖锈斑遇水化血,海面浮起星点火光。他抓起半截青铜戈掷向天际:“老邻居,这利息够烫吗?”
浪底传来龙吟,锈色海水突然裂开百丈漩涡,托着金箍锈首冲南天门?。
小猴妖攥着酒坛追到滩头,只看见海天相接处炸开金红裂痕——那是金箍锈用断棍捅穿了雷符阵,火星子溅成漫天桃花雨?。
狼妖遗孤的锈毒在桃林疯长。金箍锈归来时,满山铁蒺藜己缠住猴群咽喉。
他徒手撕开带刺藤蔓,掌心金线突然暴长,裹住小猴妖脖颈的刹那,毒刺竟化作金沙簌簌而落。
“老狼崽子,”他碾碎金沙冷笑,“你爹没教过?锈毒噬主,先烂心肝。”
桃林深处传来骨裂声,狼妖遗孤的脊梁刺出胸腔,锈渣凝成它最后一句话:“你背上……也有疤……”?
雷部送来第二枚紧箍,这次箍环淌着水光。
金箍锈拎起酒葫芦浇在箍上,东海咸水竟蚀出“齐天”二字凹痕。
他忽然把断成三截的铜棍插进土里,锈迹剥落处浮出密密麻麻的妖文——原是五百年前战死妖灵的名字。
“戴不戴?”雷将额头沁汗。
金箍锈突然咧嘴,把紧箍扣在铜棍裂口:“告诉玉帝,这箍……”断棍嗡鸣震颤,妖文逐一亮起,“……老子拿来串糖葫芦!”?
决战那日,金箍锈背着小猴妖踏浪。
孩子攥着他焦黑的毛问:“能赢吗?”他反手把断棍塞进孩子掌心:“握紧了,这是花果山的脊梁骨。”
南天门轰塌时,金箍锈化作百丈巨猿,锈色毛发间缠满东海沉兵的残刃。
他撕下巨灵神半张金甲裹住流血的眼,对漫天仙佛嘶吼:“来!给老子的疤——镶点金边!”?
云层漏下的光柱里,小猴妖挥着铜棍残片,把坠落的仙器敲成漫天铁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