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用镊子夹着酒精棉片擦拭檀木匣,镜片上倒映着匣内茶盏的曜变天目纹。
殡仪馆冷气开得太大,冻得他后颈发麻。
"这老刘头死了三天才联系我们,他儿子说遗嘱里特别注明要您亲自处理。"
助手小满嚼着泡泡糖凑过来看,"不就是个破茶碗?"
"南宋建窑油滴盏。"
陈默的镊子尖悬在匣内三厘米处,"注意看釉面结晶呈放射状,这种品相去年香港拍出过八百万。"
他忽然把匣子推远半尺,"你刚吃了韭菜盒子?"
殡仪馆馆长推门而入时,正看见小满举着漱口水满屋乱窜。
这个穿白大褂的胖男人搓着手笑:"陈先生,刘老先生临终前特别交代,必须把茶盏还给西十年前的永昌当铺。"
"当铺1983年就拆了。"
小满吐掉漱口水,"现在那儿是公共厕所。"
陈默的银框眼镜闪过冷光:"委托人有没有留下其他线索?"
"倒是有个怪事。"
馆长压低声音,"老爷子咽气前攥着当票喊'阿芳',护士说他在重症监护室拿输液管编了只蝴蝶。"
......
竹帘后忽然传来茶盏轻叩的脆响。
苏三娘捧着茶海的手在发抖,釉色青瓷里晃出细碎波纹。
"那蝴蝶...是不是右翅第三道纹有处缺口?"
小满的泡泡糖"啪"地炸开。
陈默不动声色地推了推眼镜:"您认识刘金水先生?"
"认识他的人都死了。"
苏三娘转身时旗袍上的苏绣牡丹泛起幽光,"除了我。"
养鸡场的公鸡追着小满啄了半里地,陈默的白大褂下摆沾满鸡毛。
老张头蹲在门槛上抽旱烟,浑浊的眼珠盯着他们手里的当票复印件。
"这油渍是麻酱,"老头忽然咧嘴笑,"永昌当铺周掌柜就好这口,每天晌午都要配着糖蒜吃。"
小满拍打着裤腿上的尘土追问:"您记得八三年当铺关门前的事吗?"
"关张那天来了个穿列宁装的姑娘。"烟锅在门槛上磕出火星,"抱着个襁褓在当铺门口站到掌灯,最后往门缝里塞了件东西。"
陈默的镊子己经夹住老张头衣领上的线头:"什么东西?"
"这么讲究的年轻人少见咯。"老头眯眼打量陈默的橡胶手套,"当年周掌柜外孙女满月,我给打的银锁片,刻着'芳'字的。"
回程车上小满嚼着陈皮糖嘟囔:"刘老头临终喊阿芳,当铺姑娘叫阿芳,苏三娘又认识蝴蝶......"她突然被自己口水呛住,"该不会三娘是......"
陈默正用紫外线灯照茶盏底部,釉面忽然浮现蛛网状裂痕:"这是锔瓷工艺。"放大镜沿着金线移动,"被修补过三十六次。"
殡仪馆馆长深夜来电时,陈默正在给檀木匣做臭氧消毒:"我们在整理刘老书房时,发现本《茶经》里夹着妇产医院收据,1983年6月的。"
苏三娘茶室里的博山炉腾起青烟,陈默用镊子推过茶盏:"盏底锔钉是三十六个银蝴蝶。"
旗袍美人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紫檀桌上:"当年我娘抱着我在当铺门口等,锔瓷匠隔着门板说'修得再好也不是原样'。"
她指尖拂过茶盏裂痕,"后来才知道,他熬夜修盏时咳了半碗血。"
小满突然举起紫外线灯:"三娘你看!"幽蓝光束下,茶盏内壁显出一列蝇头小楷——"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己惘然"。
"刘老头的字!"小满差点撞翻茶海,"这酸诗......"
"李商隐的《锦瑟》,"陈默的酒精棉片停在半空,"但第三句被改成'只是当时己错付'。"
他突然翻转茶盏,盏底暗格弹出一枚银锁片,积年的奶渍在锁链处凝成琥珀色。
苏三娘的红指甲掐进掌心:"这是我满月时......"
"锁片背面。"
陈默用放大镜折射阳光,铜绿斑驳处显出小字:"致小芳,此情永不锔"。
清明细雨沾湿了公墓台阶,小满撑着伞抱怨:"非要大半夜来迁坟......"
陈默的白大褂外罩着透明雨衣,镊子夹着银锁片放入骨灰盒:"刘老遗嘱里说,要和装有茶盏的匣子葬在亡妻旁边。"
他忽然转头,"但刘夫人1992年就过世了。"
墓园管理员跺着脚驱寒:"怪哉,老爷子生前每月十五都来,总对着西墙空穴位念叨'再等等'。"
迁棺时小满突然尖叫:"骨灰盒里有东西!"
陈默的紫外线灯扫过,数百只输液管编的蓝蝴蝶从盒内涌出,在雨幕中振翅欲飞。
"右翅第三道纹都有缺口。"
苏三娘的声音从伞群后传来,她抱着个老式暖水瓶,"我娘临终前说,当年那人总把蝴蝶翅膀掐个豁口,说'这样飞丢了也认得'。"
暖水瓶里飘出茉莉香,陈默的酒精棉片终于触到内侧刻字——"赎当人:周小芳"。
雨忽然停了,有茶客说那夜看见蓝蝴蝶绕着茶楼飞了三圈,最后落在一盏冷了的君山银针上。
三个月后小满擦着博古架突然愣住:"默哥!刘老头茶盏的锔钉数量!"
陈默正在给清代鼻烟壶做灭菌:"三十六根银钉,每根代表一年相思。"
"那苏三娘今年......"
消毒柜发出清脆叮响,陈默推了推反光的眼镜:"正好是永昌当铺关闭的第三十六年。"
茶楼方向传来评弹声,唱的是陆游《钗头凤》。
苏三娘今早给工作室寄来盒龙须酥,糖丝里缠着张当票残页,墨迹晕染处依稀是"死当"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