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时,阿诗玛正蹲在火塘边削酸木瓜。
她朝着二楼喊:"阿黑哥,窗栓子又卡住了!你那破木匠手艺连鬼都嫌!"
楼板传来咚咚的踩踏声,穿着靛蓝马褂的汉子探出头来,嘴里还叼着银匠錾子?。
"纳西族的女人比山鬼还难哄。"
阿黑哥嘴里嘟囔着,突然看见廊檐下站着个穿冲锋衣的背包客,裤腿沾满泥巴,"客官要住店?"
背包客叫小林,东京来的漫画编辑。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瞥见柜台玻璃罐里泡着拳头大的菌子,红伞白杆活像巫婆手指。
"这...这是见手青?"
他想起机场贴着"野生菌中毒幻觉指南"?。
"怕啥子?去年有个上海老倌吃完跳锅庄舞,抱着大水车喊娘惹。"
阿诗玛笑得银耳环首晃,舀了碗黑糖姜茶塞给他,"二楼天字房空着,床底下塞着爷爷的东巴鼓——别乱敲,三年前有个韩国姑娘敲醒了鼓里睡着的山魈。"
小林被瓦片上的脚步声惊醒。
月光透过雕花窗格,在墙上投下个佝偻人影。
那影子突然伸长脖子,发出老鸦般的笑声:"咯咯,东巴鼓呢?"
"阿...阿诗玛!"小林裹着被子往墙角缩,突然闻到酸木瓜混着玫瑰糖的香气。
老板娘举着铜烛台冲进来,烛油正滴在影子脚上。
"死老倌!又偷喝我泡的梅子酒!"
阿诗玛抄起扫帚往虚空处打,"上个月才给你烧了十斤包谷酒,棺材板都压不住酒瘾!"?
影子咻地缩到房梁上,变作个穿羊皮袄的老头:"丫头片子凶得很!我不过想听孙女婿敲段《白沙细乐》..."
话音未落,扫帚头精准砸中他发髻上的山鸡翎毛。
次日小林在西方街买烤饵块,卖凉粉的阿婆神秘兮兮凑过来:"那老鬼是阿诗玛的太爷爷,当年给土司家造水车淹死的。
每年雨季就回来讨酒喝,去年还往游客背包塞了只活青蛙——说是东巴教的引路使者。"
黄昏时小林撞见阿黑哥在屋檐下刻木牌,上面画着鱼尾蛇身的怪物。
"这是署神,"银匠往木牌抹朱砂,"纳西族说万物有灵,连鬼都得讲道理。"
他突然压低声音:"其实老倌最怕酸辣汤,下次泼碗折耳根..."
当黑影再次从房梁垂下时,小林猛地掀开陶罐。
浓烈的酸辣味让老鬼瞬间缩成团黑雾:"夭寿咯!你们汉人比马帮汉子还狠!"
"这是阿诗玛特制的牦牛酸奶辣椒酱。"
小林举着东巴鼓憋笑,"要不咱们做个交易?您教我《热美蹉》舞步,我给您供...供三得利威士忌?"
老鬼的胡子翘得能挂油灯:"再加两包日本梅干!"
突然窗缝飘进阿诗玛的骂声:"死老倌!再教客人跳僵尸舞,我把你坟头的山茶花都拔了!"?
雨声中,小林跟着佝偻影子学跺脚,木楼板震得菌子罐嗡嗡响。
街尾传来巡更老人的纳西古调,混着酒吧街断断续续的吉他声,像场穿越百年的荒诞对唱。
晨雾未散时,小林正蹲在客栈天井刷牙,忽见阿诗玛拎着竹篓往门框挂红布条。
"这是东巴教的驱鬼幡,"她顺手往小林肩头别了枚五毒铜钱,"昨夜里老倌托梦说日本梅干太酸,要改供鲜花饼"?。
午后小林跟着阿黑哥去黑龙潭取山泉水,路过五凤楼看见群老头在雕琢巨型木偶。
为首的东巴祭司用朱砂笔点着木偶眼睛:"明日三朵节,署神要坐花轿巡街,得给他刻个新娘子"?。
"去年署神嫌新娘丑,掀翻花轿淋了游客满身酥油茶。"
阿黑哥憋着笑掏手机给小林看视频,画面里木雕神像在青石板上跳踢踏舞,背景音是阿诗玛的尖叫声:"死老头子赔我茶钱!"?
当晚小林被派去布置神龛,捧着酥油灯的手突然打滑。
灯油泼在署神新娘裙摆上,瞬间燃起幽蓝火焰。
"快泼酸汤!"
阿诗玛抄起游客吃剩的过桥米线汤砸过来,火苗发出老猫般的呜咽缩回木纹里?。
祭司举着法铃冲进来时,小林正用日语念宫崎骏台词壮胆。
"年轻人莫慌,"老人蘸着火塘灰在他额头画旋涡纹,"署神就爱捉弄外乡人,你明儿穿件红披风,保准他追着你跳阿哩哩"?。
三朵节当天,小林被套上女式披肩推上花轿。
透过流苏帘缝,他看见署神木偶的眼珠骨碌转起来,轿夫们的草鞋在石板路上踏出火星子。
忽然整条街的东巴鼓同时自鸣,屋檐下垂挂的铜铃铛里钻出半透明的小山魈?。
"接着!"
阿诗玛从酒吧二楼抛来梅子酒坛,小林慌乱中砸中署神发冠。
神像突然开口:"日本娃娃好酒量!"
顿时满街游客的手机闪光灯亮如白昼,首播弹幕飘过"丽江NPC演技炸裂"?。
子夜人群散尽,小林抱着空酒坛坐在大水车旁。
老鬼从潭水里浮出半个身子,手里攥着湿漉漉的鲜花饼。
"喏,和菓子换梅子酒。"
他丢来块雕花绿豆糕,"当年马帮从鹤庆带回的模具刻的"?。
阿诗玛举着扫帚追到潭边时,一老一少正用日文版《纳西酒歌》对唱。
她气笑地踹翻岸边鱼篓:"唱跑调了赔我十篓弓鱼!"
惊起的夜鹭掠过玉龙雪山,抖落星光似的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