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古城的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阿鹏举着「风花雪月」导游旗的手微微发抖。
这位白族导游今天接待的第八批游客里,混着个穿蓝靛染布衫的老妪,自打崇圣寺三塔开始就跟在队尾,绣花鞋踩在青苔上竟不沾半点泥泞?。
"各位请看这面照壁!"
阿鹏用旗杆戳了戳客栈的白墙,浮雕上的貔貅突然眨了下铜铃眼,"在我们白族风水学里,这玩意儿能镇......哎哟我的金花!"
老妪的银镯子磕在铜钱浮雕上,叮当声里混着苍山十八溪的回响。
游客们忙着拍照,没人注意墙根渗出的黑水正勾勒出"甲马"符咒的轮廓。
阿鹏后颈发凉——这图案分明是送葬用的「哭神」?。
"阿弟,三道茶要趁热。"
老妪递来的陶碗里,第二道甜茶泛着血泡。
阿鹏突然想起奶奶说过,洱海女鬼最爱扮成卖茶婆婆。他哆嗦着摸出霸王鞭,鞭梢的铜铃却冻成了冰疙瘩。
游客群里爆发出哄笑。
北京来的摄影师老张正被三只山魈拽着单反带子荡秋千,镜头里全是苍山雪妖的鬼脸九连拍。
"这特效牛啊!"
老张兴奋得满脸通红,"加钱!必须加钱拍套民族风婚纱照!"?
子时打更声响起时,整条洋人街的扎染布突然无风自动。
阿鹏眼睁睁看着自家祖传的"本主"木雕从神龛跳下来,操着白族话跟老妪讨价还价:"五百年前说好只守七代,怎么第八代孙子还要加班?"?
"阿鹏哥!"客栈老板娘举着火把冲出来,身后跟着二十六个穿寿衣的纸人,"快用山歌对唱!
这些祖宗嫌清明节没人上供,要现场看《五朵金花》续集!"?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苍山云雾时,洋人街早市己然飘起乳扇香气。
阿鹏数着导游费里的冥币苦笑,游客们正围着老张的"灵异写真集"砍价。
照壁上的貔貅打着哈欠,爪边多了行水渍写的白族谚语:鬼吓人三分怕,人吓鬼笑掉牙?。
夤夜雨丝裹着马粪味渗进粗麻布帘,老妇人攥着缰绳的指节泛出青白。
少年策马踏过泥潭时,大黑马鬃毛间凝着的水珠簌簌落在她膝头,倒像那年叛军屠村时的血雨?。
"阿婆抓紧!"
少年突然猛勒缰绳。月光劈开云层,照见官道中央横着半截褪色的"奠"字纸幡。
老妇人喉头发出呜咽——这分明是石壕村头李记纸扎铺的手艺?。
山坳里飘来唢呐声,二十西抬描金棺材沿着山脊鱼贯而行。
抬棺人绣着前朝补子,官靴陷在春泥里竟不染纤尘。
少年袖中短刃突然滚烫,惊马人立而起时,他瞥见为首棺盖上嵌着半块带牙印的乳饼——正是三日前他偷偷塞给灶房小哑巴的?。
"军爷们行行好!"
老妇人突然挣开少年跳下马背,枯手扯住飘过的素缟,"老身箱笼里藏着半斗新麦......"
话音未落,棺材里传出闷笑。
描金棺盖轰然掀开,钻出个啃着乳饼的圆脸姑娘,颊上还沾着昨日的灶灰?。
少年手中火折子"啪嗒"坠地。
二十西个抬棺人齐刷刷褪去官服,露出底下打补丁的粗布衫。
小哑巴举着半块乳饼比划:叛军今晨刚拔营,这些棺材原是装他们从各村抢的稻种?。
五更梆子敲响时,石壕村晒谷场堆满淋湿的稻种。
老妇人望着重新冒炊烟的茅屋,突然拽住要告辞的少年:"灶上煨着菌子粥......"
话音被塞进怀里的温热乳饼打断,小哑巴踮脚在他掌心画了颗歪扭的桃心?。
雨霁时分,少年策马的身影渐隐在晨雾里。
老妇人着棺木上深深的指痕,那是二十年前她亲手为战死的长子打的薄棺。
湿稻种在陶瓮里悄悄胀破胚芽,像极了当年新妇初孕时的肚腩?。
三更梆子敲响时,老妇人正蹲在伙房揉荞麦团子。
蒸笼里腾起的热气裹着苍山松针香,把守夜士兵的哈欠都勾成了弯月亮。
她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竟与五十年前给三个儿子做抓周糕时如出一辙?。
"阿嬷,添点辣子!"
伙头军掀帘进来,铠甲下摆沾满洱海芦苇絮。
老妇人舀辣子的木勺突然顿住——这浓眉大眼的伙头军,分明是她战死五年的二儿子阿虎?。
灶台上的本主神像突然眨眨眼,木雕的手指沾满荞麦粉。
黎明前的剁肉声里混着奇怪韵律。
老妇人眯眼细看,砧板上的腊肉正随刀起刀落跳起八角鼓舞?。
伙头军们围着铁锅打转,钢盔里煮的菌汤咕嘟冒着"金花"调的山歌泡?。
突然有传令兵撞进来,靴子上的泥巴甩成个"奠"字。
"河阳急报!"
传令兵嗓门比洱海风还大,"将军说今早要吃喜洲粑粑......"
话音未落,老妇人抄起擀面杖敲在他头盔上,铜锣般的回响惊飞了帐外觅食的喜鹊?。
本主神像终于憋不住笑,木舌头卷走半块乳扇。
当第一笼粑粑蒸熟时,整座军营飘起蝴蝶泉边的野花香。
老妇人掀开蒸笼盖,二十西个面饼上竟都烙着"寿"字花纹。
阿虎凑过来偷吃,烫得首跳脚:"阿嬷的手艺比当年还......"
话没说完,帐外传来老头子唱《大本曲》的破锣嗓?。
日上三竿,老妇人抱着装满剩饭的陶罐往回走。
林间小道上蹲着个啃乳饼的纸人,胸口的"奠"字被雨淋成了笑脸。
她摸出块红糖塞进纸人嘴里,哼起给孙子编的哄睡调?。
昨夜剁肉的砧板下,悄悄钻出朵鸡枞菌,伞盖上歪歪扭扭写着"本主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