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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三坊七巷鬼话

三坊七巷的雾气比往年更浓了,裹着鱼丸汤的热气在青石板路上游荡。

林依妹把最后一屉肉燕塞进蒸笼时,挂在门楣上的铜风铃突然发疯似的摇晃,惊得檐角蹲着的石狮子都缩了缩脖子。

"依弟,去把后厨的荸荠削了!"

她头也不抬地喊,手里剁鲭鱼茸的木槌抡得虎虎生风。

案板底下却传来闷闷的回应:"姐,我腿麻了......"

"麻什么麻?你当自己是镇海楼的铜钟?"

依妹抄起擀面杖戳向案板,却戳到团冰凉的雾气。

十五岁的堂弟林小海正抱着荸荠筐瑟瑟发抖,裤脚滴滴答答淌着不明液体——后来他坚称那是洗荸荠的井水。

午夜打烊时分,蒸笼里少了三粒鱼丸。

依妹盯着案板上歪歪扭扭的爪印,突然抄起盛猪油的海碗泼在门框上:"想吃白食?问过林记十八代祖传的鲨鱼牙砧板没?"

"丫霸(厉害)!"

沙哑的女声从梁上传来,带着虾油味的福州腔。

瓦片簌簌落下个穿马面裙的老妪,枯发里缠着榕树气根,脖颈有道紫痕像被鱼线勒过,"但侬家鱼丸掺太多薯粉,不如三十年前林阿嬷做的弹牙。"

依妹的瞳孔缩成两粒花椒:"阿嬷过世二十九年了。"

"所以我才说三十年前嘛!"

老鬼理首气壮地盘腿坐上供着塔骨神像的香案,腐烂的绣花鞋尖正对着"真神翁"三个鎏金大字?。

这个自称阿榕婆的老鬼成了铺子常客,每天挑剔完鱼丸火候又抱怨肉燕皮不够"薄如纸"。

有次她钻进镇店之宝的脱胎漆器汤碗,害得依妹差点把传了五代的古董摔了。

"当年我在塔巷卖蟛蜞酱,你家阿嬷总拿鱼丸来换。"

老鬼用长指甲抠着墙上的老黄历,1976年的纸页簌簌掉落,"那年发大水,她非说井里有东西......"

话音未落,后院的古井突然传来蛙鸣。

小海举着手机电筒往井口照时,水面赫然浮着张泡胀的脸——正是阿榕婆年轻时的模样,嘴里还叼着半截蟛蜞腿。

清明节那日,依妹跟着老鬼来到西禅寺。

五百罗汉堂的烛光里,阿榕婆的魂体忽然透明如蟛蜞壳:"当年我男人在茶亭街开绸缎庄,有天收了匹带血渍的漳绒......"

暗处传来织布机的吱呀声。

小海惊恐地发现,每个罗汉手中都攥着半截血淋淋的绸缎,花纹拼起来竟是三坊七巷的俯瞰图。

阿榕婆的指甲突然暴长:"那匹布裹过死人!你家井底......"

话没说完,依妹突然掏出祖传的鱼形铜锁砸过去:"当我没发现井壁的抓痕?上个月通下水道,捞到你1976年掉下去的蟛蜞酱罐子!"

晨光穿透油纸伞时,老鬼的身影淡得像锅边糊的米浆。"其实就想再尝口地道的七星鱼丸。"

她讪讪地搅着衣带,脖颈的勒痕渗出青苔,"那年发大水,我男人用绸缎裹着账本......"

"然后把你推下井?"

依妹把新研制的鱼丸推过去,掺了老酒和肉燕碎,"现在全福州都知道,林记的秘方是半夜偷师女鬼。"

阿榕婆咬破鱼丸的刹那,井口迸出七道水柱。

小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水珠在空中凝成北斗七星,最后化作青烟钻进脱胎漆碗。

香案上的塔骨神像突然眨了眨眼,石手里多了粒包着蟛蜞酱的鱼丸。

从此每到雨夜,依妹总要把剩鱼丸倒进古井。

有食客信誓旦旦说见过井底浮出绣花鞋,旁边还漂着张1976年的蟛蜞酱配方——用朱砂写在褪色的漳绒上。

台风"海葵"过境的第二天,达明路夜市飘满红糟肉的香气。林依妹蹲在巷口擦洗被风雨打翻的蟛蜞酱缸时,青石板上突然漫出咸腥的泡沫。小海举着手机首播的手猛地一抖,镜头里赫然闪过半截绣着茉莉花的马面裙——正是阿榕婆消散前穿的样式?12。

"依姐,井水又涨了!"后厨传来帮工依姆的尖叫。三米深的古井此刻翻涌如沸,浮出数十个扎着红绳的酱料瓶,每个瓶口都塞着褪色的绸缎碎片。依妹抄起捞鱼丸的竹笊篱一搅,绸缎上竟渗出暗红字迹:"七月半,还我命"。

中元节前夜,依妹被"笃笃"的剁肉声惊醒。

厨房里,小海正梦游般剁着鱼茸,案板上赫然摆着1976年的蟛蜞酱配方。

"依弟!"

她刚拍醒堂弟,窗外榕树气根突然缠住两人脚踝,将他们拖向暴雨中的文儒坊。

闪电照亮坊墙时,他们看见两个阿榕婆在撕扯:一个穿着整洁的绸缎旗袍,脖颈光洁;另一个还是腐烂的溺死鬼模样。

"当年绸缎庄的账本......"、"明明是你要私吞蟛蜞酱秘方......"两个鬼魂的争吵震落檐角风铃,惊醒了整条街的依伯依姆。

"真鸟囝(有趣)!"

依妹突然用虾油味的福州话大喊,举起从井底捞出的绸缎,"1976年的台风天,你们夫妻俩同时失踪——阿公说他亲眼看见你们抱着账本跳井!"

双鬼倏地静止。

旗袍鬼的指甲暴涨三尺:"明明是这贪心婆娘......"

话音未落,依妹将蟛蜞酱泼向两鬼,酱料竟在雨中凝成当年的场景:穿马面裙的阿榕婆抱着酱缸躲避丈夫追打,男人手中攥着浸血的漳绒账本?。

真相随暴雨倾泻而下。

原来阿榕婆的丈夫想将祖传蟛蜞酱配方卖给日本商人,被妻子阻拦后起了杀心。

那日台风摧折榕树气根,男人将妻子推入井中时,自己也被狂风吹落的琉璃瓦砸中天灵盖。

纠缠西十余年的怨气,竟源自一本浸透蟛蜞酱的假账。

"丫霸(厉害)!"

街坊们举着油纸伞围拢过来,老茶亭的说书人用闽剧腔调唱道:"莫贪异乡三分利,勿忘虾油七分香。"

两个鬼魂在唱词中化作青烟,融入依妹新熬的蟛蜞酱里——这回她特意加了茉莉花茶解腻。

次月中秋,林记食肆挂出新招牌:"阿榕婆双味蟛蜞酱"。

小海首播开罐时,镜头里闪过两道光影:穿旗袍的鬼魂往酱里撒糖霜,马面裙鬼气鼓鼓地添上辣油。

首播间瞬间刷满"丫霸"弹幕,有眼尖的客人发现,塔骨神像手里的鱼丸变成了撒着茉莉花的蟛蜞酥。

而今每至梅雨时节,依妹仍会把卖剩的酱料倒进古井。

曾有台湾游客声称看见井底浮出绸缎账本,翻开却是用蟛蜞酱写的食谱:"真鸟囝(有趣)三分,虾油味七分,莫忘添一勺茉莉香。"

白露刚过,台江码头的咸腥味裹着柴油味钻进林记食肆。

依妹正用鱼刀剖开新到的蟛蜞,突然发现虾青色的膏黄里凝着几缕黑丝,像极了女人长发。

"依姐!"小海举着手机冲进来,首播间弹幕疯狂刷屏——他刚拍到的闽江漩涡里,竟浮起成千上万只蟛蜞壳,拼成个穿旗袍的女人轮廓?。

"丫霸(厉害)!"

门口传来沙哑笑声。

穿漳绒旗袍的蟛蜞仙倚着门框,指甲缝里嵌着江底淤泥,"后生仔,你拍到我家梳妆镜的碎片了。"

她指尖轻弹,小海的手机屏陡然裂成蛛网状,首播间观众却看到更清晰的画面:1976年的阿榕婆正往江心倾倒蟛蜞酱,身后跟着个戴蛤蟆镜的男人?。

中秋摆塔夜,南后街的茉莉花灯突然集体熄灭。

蟛蜞仙的魂体在依妹的脱胎漆器碗里游弋,吐出的气泡幻化成当年场景:穿喇叭裤的港商举着"蟛蜞养生酱"合同,阿榕婆的丈夫攥着掺化工原料的配方,江面浮起翻肚的鲥鱼群?。

"那男人用我的脸注册商标!"

蟛蜞仙的旗袍绽开血痕,江风卷来腐烂的报关单,"西十年了,假蟛蜞酱还在东南亚流通......"

话音未落,依妹的酱缸突然炸裂,黑色酱汁凝成个戴金链的鬼影——正是当年盗用配方的港商,魂体里还嵌着报关用的假公章?。

重阳节前夜,蟛蜞仙挟着依妹冲进马尾造船厂旧址。

生锈的集装箱里堆满1976年的假账本,每本都淌着酱汁。

"闻闻这'古法酿造'的味道!"

她掀开腐臭的酱缸,无数蟛蜞钳子钳住港商鬼魂,"当年你往江里排了多少苯甲酸钠?"?

小海举着自拍杆尾随而至,首播间观众目睹惊悚一幕:港商的魂魄被蟛蜞撕成碎片,每片都印着"出口专用"钢印。

塔骨神像忽然从依妹围裙口袋跃出,用鱼丸堵住泄露的化工管道,那些黑浊废水竟在神像手中凝成晶莹的蟛蜞酱?。

冬至那日,蟛蜞仙的怨气化作暴雨席卷台江。依妹站在解放大桥抛撒茉莉花茶包,小海用虾油味rap首播净化仪式:"1976的假账本,2025的良心秤,虾油碟里照乾坤!"

突然,溃烂的闽江底升起阿榕婆的绸缎庄招牌,裹着西十年陈的蟛蜞酱砸向造假工厂遗址?。

"丫霸(厉害)!"

蟛蜞仙在茉莉香中褪去戾气,露出鲜妍如初的面容,"后生仔,教你句福州老话——"

她指尖在小海手机屏写下荧光字迹:"七溜八溜莫离福州",首播间瞬间被蟛蜞形状的点赞刷爆?。

正月廿九拗九节,林记推出"蟛蜞仙孝感粥"。

有食客拍到粥碗映出奇异画面:穿旗袍的鬼魂在江底种植红树林,港商鬼魂变成清理油污的鲎。

塔骨神像悄悄把配方刻在脱胎漆器内壁,用的是依妹研发的无添加蟛蜞酱?。

而今依妹总在黎明前撒茉莉花瓣入江,花瓣漂到马祖岛时,会变成带二维码的蟛蜞壳。

扫码能看到1976年的真相,以及一行虾油味提示:"丫霸(厉害)的不仅是鱼丸,还有敢跟鬼魂讨公道的福州依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