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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糟鹌鹑:酒瓮深处的醉意人间

十一月的寒风裹着细雪,将荣国府的朱漆大门拍得作响。东跨院的酒窖内,却蒸腾着醇厚的酒香。张才叔裹紧棉袄,举着油灯查看墙角的陶瓮——那里面腌着的二十只鹌鹑,是为明日贾赦生辰宴准备的压轴冷盘。

"师傅,吴新登家的又来催酒了。"小五缩着脖子进来,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说老爷宴上要用三十年的花雕。"张才叔眉头一皱,手中的竹片重重敲在瓮沿:"前日刚取走两坛,当这酒是井水不成?去回她,糟鹌鹑要用陈年香糟,酒坛动不得!"

这糟鹌鹑看似冷盘小菜,却是贾府宴席上的暗藏玄机。张才叔揭开陶瓮,深褐色的香糟中,鹌鹑蜷成小巧的形状,表皮泛着琥珀光泽。制作此菜需先将鹌鹑用花椒、八角、桂皮等香料卤熟,再放入用黄酒、蜂蜜、陈皮特制的香糟中腌制七日,让酒香彻底渗入肌理。

正忙碌间,忽听得院外传来喧哗。王熙凤踩着金线绣鞋踏入酒窖,斗篷上还沾着雪粒:"张师傅,老爷点名要吃糟鹌鹑,说是去年生辰宴上的味道最正宗。"她扫了眼案上的陶瓮,丹凤眼闪过一丝不悦,"可别让吴新登家的钻了空子,把好东西都私吞了。"

张才叔心中一凛。近日府内采买乱象频出,连做香糟的黄酒都掺了生水。他躬身道:"二奶奶放心,这批鹌鹑用的是三年前的绍兴花雕,香糟也是亲自调配。"说着舀起一勺糟卤,深褐色的汁液挂在木勺上,隐约可见枸杞与丁香的碎末。

次日辰时,贾赦的寿宴在荣禧堂摆开。金丝楠木八仙桌上,糟鹌鹑被盛在冰纹青瓷碟里,宛如墨色绸缎上卧着的珍禽。贾赦端起象牙镶金的酒杯,夹起一只鹌鹑细细端详:"这色泽,这香气,倒是比去年更胜三分!"他咬下一条鹌鹑腿,酒香混着肉香在口中爆开,满意地咂咂嘴。

席上众人纷纷动筷。贾珍撕着鹌鹑肉笑道:"叔叔好口福!这糟鹌鹑配花雕,简首是绝配!"宝玉却对着瓷碟发怔,恍惚想起去年今日,林妹妹坐在他身侧,用帕子掩着嘴笑他贪食。如今碟中鹌鹑依旧,那人却己化作潇湘馆外的一缕香魂。

正出神间,忽听得廊下传来争吵声。原来是厨房小厮与采买的起了冲突。"明明说好的三年陈花雕,送来的却是生水兑的劣酒!"张才叔的声音带着怒意,"糟鹌鹑的味道都被糟蹋了!"王熙凤柳眉倒竖,起身道:"反了天了!给我把吴新登叫来!"

混乱中,平儿匆匆赶来:"二奶奶,老太太传您去议事厅。"王熙凤狠狠瞪了眼瑟缩的吴新登,转身离去前撂下狠话:"若查出来是你捣鬼,仔洗你的皮!"厅内顿时鸦雀无声,唯有糟鹌鹑的酒香,混着未散的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

风波未平,后院又起波澜。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悄悄将一坛掺水的黄酒搬进自己屋里。她盘算着,将这些酒转手卖给黑市,再用换来的银子给侄子捐个差事。却不知,这一切都被暗处的小五看在眼里。

夜幕降临,酒窖重新归于寂静。张才叔独坐案前,就着油灯修补破损的酒坛。小五抱着账本进来:"师傅,吴新登那老货果然有鬼!这月采买的黄酒足足少了十坛。"张才叔望着陶瓮里的糟鹌鹑,幽幽叹道:"贾府就像这坛香糟,看着醇厚,内里早被蛀空了......"

此时的荣禧堂,宴席己散。贾赦醉醺醺地倚在榻上,还在回味糟鹌鹑的美味:"告诉厨房,明日再做些,给老爷下酒。"一旁的姬妾们忙着收拾残羹,却无人注意到,地上滚落的半只鹌鹑,正被老鼠拖进墙角的洞里。

雪越下越大,将贾府的污秽一并掩盖。而那坛藏在酒窖深处的香糟,依旧默默酝酿着岁月的味道,见证着豪门盛宴背后的贪腐与挣扎。当张才叔重新封好陶瓮,在瓮沿贴上"戊申年冬月制"的封条时,他或许不曾想到,这坛糟鹌鹑,终将成为贾府衰败前最后的华彩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