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大观园,枫叶红得似火,西府海棠却己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秋风中摇晃。刘姥姥挎着竹篮,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角门,篮里装着刚打的两只野山鸡,还有几把带着露水的榛蘑——这是她特意从乡下带来的稀罕物,想着给贾府的主子们尝尝鲜。
"哟!姥姥可来了!"平儿眼尖,老远就迎了上来,"老太太正念叨您呢!快随我去见老祖宗!"刘姥姥跟着平儿穿过抄手游廊,一路惊叹贾府的雕梁画栋。忽听得前方传来嬉闹声,原是巧姐儿带着丫鬟们在扑蝴蝶,裙摆上的金线绣着并蒂莲,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贾母歪在软榻上,戴着赤金镶东珠的抹额,见刘姥姥进来,笑得合不拢嘴:"老亲家可算来了!快让我瞧瞧,这次又带了啥好东西?"刘姥姥忙从竹篮里捧出野山鸡:"回老太太的话,这是后山打的野物,还有些榛蘑,想着给姑娘少爷们换换口味。"
王熙凤凑过来,捏着野鸡毛笑道:"姥姥这心意可重了!不过这野山鸡,普通做法可糟蹋了。张才叔最擅做野味,不如让他露一手?"贾母颔首:"就做那野鸡崽子汤吧,宝玉最爱这口。"刘姥姥一听,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在乡下常做这汤,让我来!"
消息传到厨房,张才叔正在切鹿肉,闻言眉头微皱。小五凑过来:"师傅,那乡下婆子要掌勺,咱们......"张才叔放下厨刀,沉声道:"且看着,莫要轻慢了。"他倒要瞧瞧,这乡野村妇能做出什么花样。
刘姥姥卷起粗布袖子,露出布满老茧的手。她先将野山鸡褪毛开膛,动作利落得很,转眼就将鸡内脏收拾干净。"小五兄弟,劳驾取些雪水来。"她笑着吩咐,"这炖野味,就得用雪水才鲜。"小五一愣——贾府厨房向来用的是玉泉山的泉水,哪有人用雪水?但见她笃定的模样,还是依言取来。
野山鸡切块焯水后,刘姥姥将铁锅烧热,撒了把粗盐。"这叫热锅凉盐。"她一边翻炒姜片,一边解释,"能去腥气,还能提香。"待姜片微微焦黄,才放入鸡块煸炒。不一会儿,厨房飘起阵阵肉香,连张才叔都忍不住凑近。
最绝的是放榛蘑的时机。刘姥姥将泡发好的榛蘑沥干水分,在鸡肉炖得七分熟时才下锅:"这榛蘑吸味,放早了抢了鸡汤的鲜,放晚了又入不了味。"她又往锅里扔了几颗花椒,几块陈皮,"咱们乡下没那么多讲究,就图个实在。"
三个时辰过去,铁锅掀开的瞬间,蒸汽裹挟着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汤色呈琥珀色,野鸡肉炖得酥烂,榛蘑吸饱了汤汁,泛着油亮的光泽。张才叔尝了一口,眼睛猛地瞪大——雪水炖出的汤头格外清甜,花椒与陈皮的香气恰到好处,竟比他惯用的宫廷做法更多了几分野性。
宴席设在缀锦楼。白玉餐桌上,各色山珍海味琳琅满目,居中那锅野鸡崽子汤却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贾母舀了一勺汤,吹了吹送入口中,赞道:"好个鲜字!比御膳房的鸭子汤还胜三分!"宝玉更是连喝三碗,连呼过瘾。
刘姥姥坐在下首,局促地搓着手。忽见巧姐儿端着碗汤过来:"姥姥,这汤真好喝!您教教我怎么做?"刘姥姥笑得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花:"哎哟,我的姑奶奶!这有啥难的?等您有空了,到乡下住些日子,姥姥天天给您炖!"
席上欢声笑语,厨房却暗流涌动。吴新登家的阴阳怪气道:"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野路子,竟比张师傅的手艺还好?"张才叔却将刘姥姥的做法默默记在心里。当夜,他取出珍藏的菜谱,在"野鸡汤"那页添上一行小字:"雪水煨制,热锅凉盐,榛蘑晚放。"
这场乡野与豪门的味觉碰撞,让贾府的主子们尝到了久违的烟火气,也让张才叔明白,真正的美味从不受门第局限。当刘姥姥带着巧姐儿在后院拾柴火,教她辨认野菜时,谁也没注意到,厨房的账本上,"野山鸡"和"榛蘑"成了常驻采购清单。而那锅冒着热气的野鸡崽子汤,不仅温暖了众人的胃,更在不经意间,拉近了两个世界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