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晚一夜未眠。
夜里劝慰过陈淑,逗过嫣儿,她便去了徐敬山的屋子。
徐敬山受伤后,担心碰到他的伤,她夜里独自宿在陈淑隔壁的小屋子里。
今夜她来相伴,徐敬山伸手将她揽在怀中,两人说了许多的话。
待侍候他睡着,沈幼晚半倚床头,细细盯看他的面庞,目光眷恋。
他们做了两年的夫妻,日子平淡温馨,细水长流。
她不止一次地希冀,能得上天眷顾,就这般平淡的过完一生。
可命运最终不肯垂怜。
沈洵入狱的消息传来,她便知终有这么一天。
逼着徐敬山写下和离书那日,她偷偷流下许多泪,内心郁结多天。
真走到这一步,她只有心如止水的平静。
天边云层由藏灰转为青古,公鸡的打鸣声划破长空寂静,鸟群叽叽喳喳声不时从远处传来。
沈幼晚不敢再多待,放下提前写好的书信,拎起包袱出了徐家的大门。
东沟村距松安镇有五六十里地,步行需一个多时辰。
路程走及一半,太阳炽盛,沈幼晚额间出了层薄汗,面颊粉红若桃花。
她正欲找块儿石头,忽闻哒哒的马蹄声逐渐清晰。
骏马路过沈幼晚,却又在跑出七八米远后停下,调转马头走至她身侧。
看清马上的人,沈幼晚嘴角划过一抹冷笑,“宗管家,你这是去哪儿?”
她到镇上便是奔着楚弈去的,本来还想着该怎么寻他,他倒先沉不住气。
宗煦下马,抱手向沈幼晚行过礼,道,“我家主子因林越搭桥,谈拢了买粮的买卖,特意让我把酬金给他家里送去,以示谢意。”
两人对林越的下落心照不宣,沈幼晚只问,“酬金有多少?”
“五十两。”
给的钱不算少,可对应上楚弈的身份,沈幼晚小声嘀咕了句小气。
“沈娘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沈幼晚微微挑眉反问,“你是自己想知道,还是帮你家主子问的?”
“这,自然是····”怎么回都不合适,宗煦只好呵笑两声,“娘子不想说便算了。我急着去送钱,不与您多言了,主子还交待要我赶紧回去收拾东西,我们不日就要回梁京去。”
“你去吧,我就在这等你,一会儿带着我去见你主子。”
宗煦露出些许惊讶,“主子没说要见你,我可不敢擅自做主。”
沈幼晚被他的演技逗笑,揭穿道,“你确定你主子不想见我?”
“不想见我,他让人到处传我的流言蜚语?不想见我,他又是让你来送钱,又是提醒我,你们即将离开云州?”
“今若是不带我去见他,那你们就只管回梁京吧。”
楚弈身边当差的人,哪一个不是人精?
宗煦看着五大三粗,说话办事却极有分寸,揣摩人心的本事也不会差。
他明白楚弈对沈幼晚的心思,可也不能承认她的指摘,“沈娘子与主子之间的误会,看来非要当面才能说清楚了。那你在这稍等,我尽快赶回来。”
“徐家人问起林越的去向,知道该怎么说吗?”
“沈娘子就放心吧。”宗煦翻身上马,随即离开。
看宗煦的身影跑远,沈幼晚又往前走了段路,在凉荫下等他。
待宗煦返程,他扶沈幼晚上马,牵着缰绳朝镇上去。
沈幼晚与徐敬山成婚后,随着他到镇上转过几次,也见过豪绅大户家的院落是何等气派。
可宗煦带她停在名为留涵园的院落门前,粉墙黛瓦相称,门楣不见阔气,与寻常小户人家相比,只檐枋花板的镂花凸显精致。
宗煦引着她进院,过了一道月洞门,视线豁然开阔,盆栽景石,寸石生情;假山流水,移步换景。
越往里走,沈幼晚心里越感叹此宅之妙。
“沈娘子,你在这儿稍等,容我去禀报一声。”
沈幼晚应声止步,望着面前临水而建的天泉阁。
阁楼上下两层,门外正对着以太湖丑石铸成的水景。
池塘里芙蓉娇艳,睡莲青翠,一指长短的金鱼穿梭其间,自由灵动。
“沈娘子,主子叫你进去。”宗煦出来回禀道。
沈幼晚道了声谢,缓步慢走,目光不住的朝水中瞧。
她进了屋子,见楚弈手执着书卷,也没贸然开口打扰,只默声站着。
今日天热,楚弈穿着件青鸾江崖暗纹软罗长袍,手执牙雕扇,头发由缠丝镂金冠束起,剑眉飞斜如鬓,丰神俊朗,威仪肃然。
“你要来见我,怎得却不说话?”楚弈趁着翻书的间隙,看似不经意的略微抬头,瞥她一眼。
“托您的福,徐家我是待不下去了,万望您收留。”
楚弈意味不明的笑了两声,合书闭扇,挑目清冷的看她,语调淡淡自透压迫,“那夜我费尽周折救你性命,到头来就换得了你的兴师问罪?”
她在路上同宗煦说的话,宗煦一字不落的向他做了转述。
她很聪明,聪明的超出他的预料。
“不敢。”她说着不敢,却连头都不愿低,迎着他的目光静如清潭。
“不敢?”楚奕如闻笑话,只是笑的意味不明,“我没时间陪你打哑谜。宗煦,送她出去!”
“害怕,我很害怕。”听到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沈幼晚急忙回话。
她装饰下情绪,话语轻轻,又刻意睁着双眼,引得汪汪泪眼,“林越的事您不给个说法,我每日都过的提心吊胆。”
“我方才说的话也属实,徐家我己无脸再待。您是男子,风花雪月的流言于您无伤大雅,可它对女子来说却是不可承受之重。”
楚弈默声将打量她,似是确认了她的说辞无误,挥手让宗煦退下。
他接着从交椅上起身,缓步绕到她身后,“若是把你留下,你能做些什么?”
沈幼晚欲转身回话,肩膀却被他用扇骨抵住,不得动弹。
“端茶倒水,扫院打杂,我都做得。”沈幼晚知他离自己很近。
房门口打进来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
这影子似有重量一般,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楚弈走回到她面前,用扇骨挑起她的下颌,居高临下俯视她浅施粉黛的娇颜,“我这府里多的是干活的下人,只床前缺个侍候的丫头。”
主子卧房侍候的丫头,等同于通房,哪怕与主子清白,往后名声也是没了。
她年纪轻,哪怕心里再多告诫,听过他的话,眉眼还是不自觉一沉。
“不愿意就算了吧。”楚弈收了扇子,甚无所谓,可看向她的眼神却深邃如猎人的陷阱。
眼看他转身要走,沈幼晚义无反顾跳了进去,颔首行礼道,“愿意,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