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奕与朝中大臣商议政事，晚间并未用膳。
沈幼晚在殿内候了许久，首待孙喜成从书房出来，看见她道，“皇上正在和几位大人商讨政事，估计还要半个时辰谈，我让人送些点心茶水过来。”
“公公你要不去卧房歇会儿？”
“不用。”沈幼晚知道有大臣进书房，楚奕多是只留孙喜成在里面侍候，便道，“皇上身边离不得人，我带着张十月去御膳房端些糕点来吧。”
“那就多谢您了！”孙喜成抬手道谢。
沈幼晚回礼，叫上张十月去了趟御膳房。
他俩端着糕点茶水回来，孙喜成正在书房前等着。
“多谢林公公！”孙喜成从沈幼晚手上接过红木托盘，又对张十月道，“皇上正与大臣商讨要事，旁人不便入内，我一个人端进去就行，你且在门前候一会儿。”
张十月应了一声，孙喜成这才推门进入书房。
孙喜成端着托盘，单手不好关门，就留了个缝隙，书房里的声音清晰传出。
“贺震可真会办差！朕让他彻查宁州乡绅豪强侵占百姓良田一事，他单单抓着邓威不放，呈上来的折子说的全是邓威，旁人他是一点都不提。”
楚奕话里话外都透着不满，左丞相萧望一点不惧，道，“皇上，邓大人利用手下，在宁州作威作福多年，只有查的详尽，才能彻底铲除遗祸啊。”
“宁州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又有淮河、颍河浇灌，全州近千万亩良田，一年到头收上来的赋税还不足三万石！”楚奕语气更厉，道，“除了邓威，就没有其他人侵吞良田？”
“你们觉得朕好糊弄是不是？”
楚奕此话一出，萧望与户部尚书王明春、吏部尚书李庆冠一同拱手弯腰行礼，“臣不敢！”
“臣并非是为永安侯开脱，可查明邓大人贪污受贿也是重中之重。”萧望上前道，“皇上，臣知道您喜爱九皇子，但立储所关事大，自古有立嫡立长之传统，未闻有立幼以合帝意之说法····”
“朕在与你商讨贺震查案之事，你怎的胡扯到这上面来？”楚奕年近不惑而不提立储，朝臣早有不满。
“臣并未胡扯，臣是怕皇上因九皇子，而偏袒邓大人违法一事。”萧望是一点不让。
书房内，霎然间一片沉寂。
孙喜成放下手中托盘，瞧着楚奕面色紧绷，实在不敢走动惹眼。
楚奕眸色晦暗，盯着萧望良久，才沉然道，“王明春，你立即派人亲赴宁州，重绘宁州地界的鱼鳞图。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把鱼鳞图呈到朕的面前？”
“回皇上，宁州地广，怕是最少也要三个月的时间。”
“好，朕就给你三个月的时间。”楚奕说完，又点名李庆冠，对他道，“永安侯办事缓慢，想来是人手不足。你立即拟个名单给朕，朕要给他增派人手！”
李庆冠赶紧接话，“是，臣明日就把名单拟出来，给皇上过目。”
“萧丞相，你可还有意见？”楚奕侧目问萧望道。
“皇上处置妥当，臣无意见。”
“那就都退下吧！”楚奕说着，不等朝臣退出，自己先从书房推门而出，朝勤政殿外走去。
孙喜成随着萧望他们出来，送别他们，转身回来书房门前的沈幼晚道，“林公公，皇上午膳就没怎么用，晚膳又给耽搁了，要不您端着糕点茶水，去劝劝？”
沈幼晚默然点头，孙喜成领着张十月进书房，挑了两样糕点和茶水，放在一个托盘上。
孙喜成端着东西出来，沈幼晚伸手去接，被他躲开，“十月，你退到门口候着。”
张十月出了殿内，孙喜成对沈幼晚一笑，道，“林公公，真是劳烦你了。不瞒你说，今日是六皇子的忌日，皇上心情本就不好，又被大臣冲撞两句····唉！”
“公公莫嫌我话多，我想多问一句，六皇子生前，可有什么最喜欢的？”
孙喜成沉思片刻，道，“六皇子生前最爱一本诗集，皇上留了这诗集许久，睹物思人的厉害，就交了我收纳。”
“公公能找来给我吗？”
“可皇上他···好，我去给你找来。”孙喜成心有犹豫，但他知自己劝不住楚奕，就任由沈幼晚试一试。
沈幼晚等孙喜成拿来诗集，藏在袖里，而后端着托盘，去勤政殿后面的花园。
残月高悬，秋风凛冽。
楚奕在园子里的亭内侧坐，一手搭在石案上，一手放在膝盖，垂首拱背。
清冷黯淡的烛光，剪出他的身影。
形影相吊，茕茕孑立，无半分往日威严，只是一个思念逝子的寻常父亲
听到脚步走近，他抬头望向来人，腰背挺首，也不言语，就看着她走近，放下托盘。
“听闻六皇子喜爱诗歌，皇上何不念一首，以聊表思念？”沈幼晚柔声说着，俯身看向他的眼睛，“天下万民的君王，要端庄肃穆，悲喜藏于心，可一个孩子的父亲不用如此。”
“请皇上，今夜就做回一个孩子的父亲吧。”
楚奕伸手拉过她的手腕，示意她坐下。
“朕，不得上天垂怜，子嗣缘浅。”楚奕悲恸难言，话语沉缓，“朕确实与普通的父亲无异，也曾记得孩子的忌日，年年相祭，可朕夭折的孩子太多，竟月月年年无相隔！”
楚奕握着沈幼晚的手掌，无意识的用力，捏的她骨头生疼，生生忍耐。
“皇上！”沈幼晚欲开口抚慰，被楚奕打断。
“罢了，朕与你说这些做什么。”帝王之心千锤百炼，情绪一时流露己难得罕见。
楚奕垂眸掩盖痛楚，松开她的手，道，“朕要去皇后宫中一趟，你就回去歇了吧，今夜不用在朕身边侍候。”
楚奕说着起身朝园外走，她随在他身后。
两人分别之际，楚奕忽地想起些什么，回头对她道，“宗煦这段时日在外面办差，等他回来，会给你带来一位故人。”
“故人？”沈幼晚的心被吊起来，“皇上说的是谁？”
“人这两日就到，你且等着吧。”楚奕不等她再问，带着孙喜成离开。
沈幼晚站在原地，念着‘故人’两字，陷入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