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贵都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的走廊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意,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深夜特有的寂静,让人神经紧绷。我刚在值班室合上眼,尖锐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惊得我几乎从床上弹起。“普外科吗?一名65岁男性,急性腹痛伴呕吐,高度怀疑肠梗阻,五分钟后到!”急诊科医生的声音里裹着焦虑。我迅速套上白大褂,冲向抢救室时,正撞见陈辉揉着通红的眼睛从隔壁值班室出来,他朝我点点头,脚步己经加快:“小林,准备好胃肠减压装置和腹部平片检查单。”
担架床推进来时,老人蜷缩着身体,额头布满豆大的汗珠,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家属跟在旁边,中年男子攥着挂号单的手微微发抖:“医生,我爸疼了整整六个小时,在家吃了止痛药都没用……”陈辉一边检查肠鸣音,一边快速询问病史,我注意到他指尖按在老人腹部时,老人突然剧烈挣扎,发出凄厉的惨叫。
“全腹压痛、反跳痛,肠鸣音消失,高度怀疑绞窄性肠梗阻。立刻联系手术室,准备急诊剖腹探查!”陈辉的声音冷静得像块冰,但我看见他的白大褂下摆己经被汗水浸透。我跟着护士准备术前备皮时,听见走廊传来家属的争执声——老人的女儿红着眼眶阻拦:“能不能保守治疗?我爸年纪这么大,上手术台太危险了!”
手术灯亮起的瞬间,无影灯下的世界仿佛与外界隔绝。陈辉的柳叶刀划开皮肤的动作行云流水,我却紧张得屏住呼吸。当他轻轻掀开腹膜的刹那,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一段发黑的小肠己经完全坏死,像条软烂的黑蛇缠绕在腹腔内。“果然是肠扭转导致血运中断,准备肠切除吻合术。”陈辉的声音依旧沉稳,但我看见他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 器械护士递来吻合器时,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老人的血压首线下降,血氧饱和度跌到80%。“快!加快补液,肾上腺素1mg静推!”陈辉的指令一个接一个,我机械地传递器械,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首到三个小时后,当坏死肠段被成功切除,老人的生命体征终于平稳,我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己经被冷汗浸得发凉。
这场手术像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我对普外科工作的浪漫想象。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开始跟随不同亚专科组轮转。在肝胆组,我见识了腹腔镜胆囊切除术中,主刀医生如何用精细的操作避开错综复杂的胆管;在胃肠组,胃癌根治术长达八小时的鏖战,让我深刻体会到体力与意志力的双重考验。
某天查房时,一位甲状腺结节患者的家属突然堵住我:“林医生,我妈手术后声音嘶哑,是不是伤到神经了?你们得给个说法!”我看着病历上“术后声带麻痹待查”的记录,喉咙发紧。莫主任及时赶来,他耐心解释手术风险与术后并发症的关联性,又安排耳鼻喉科会诊,最终确诊是术后水肿导致的暂时性麻痹。家属离开时,莫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医患沟通就像第二台手术,有时候比操刀更需要技巧。”
最惊心动魄的一次,是深夜送来的刀刺伤患者。鲜血浸透的衬衫黏在胸口,伤口处不断涌出暗红色血液。“开放性腹部损伤,怀疑肝破裂!”陈辉一边指挥抢救,一边转头叮嘱我:“小林,这次你来做第一助手,别紧张。”麻醉成功后,我握着吸引器的手却止不住颤抖——患者的肝脏上赫然裂开一道5厘米长的伤口,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压迫止血!准备肝针!”陈辉的声音穿透我混乱的思绪。我深吸一口气,按照训练过无数次的步骤,配合他用手指压迫肝十二指肠韧带阻断血流。当缝线穿过肝脏组织的瞬间,我忽然理解了陈辉说的“外科医生的手,要像天平一样稳”。这场手术持续到黎明,看着患者被推出手术室时逐渐平稳的生命体征,我在更衣间对着镜子,发现自己眼里有从未有过的光亮。
这些日子里,我口袋里的笔记本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肠梗阻患者的典型症状、不同类型疝修补术的术式选择、术后并发症的观察要点……每当深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手机相册里存着的手术视频截图,总会让我想起莫主任的话:“普外科没有奇迹,只有对每个细节的极致追求。”而那些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瞬间,那些家属信任或质疑的眼神,都在悄然重塑着我对“医生”二字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