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妖井里没有水，只有月光。
我抱着半玉兰化的玉娘下坠时，最先注意到的是井壁上的抓痕——新旧交叠，最古老的己经玉化成青色脉络。那些抓痕渐渐组成图案：一个道士抱着少女跪在井底，少女胸口插着柄青铜剑。
"是师父...篡改了记忆..."玉娘突然开口。她左脸的树皮正在剥落，露出底下新生的肌肤，而右脸的人皮却开始玉质化，"墨玉想起来了..."
下坠突然停止。我们悬浮在血色月光中，脚下是片扭曲的玉兰林。树木排列成巨大符咒，每棵树下都埋着具尸体。最中央那棵参天古树下，并排躺着两具骸骨——一具心口插着青铜剑，另一具腕上缠着褪色的红绳。
"那是我们。"玉娘挣扎着落地，"前世..."
她腹部的双生花突然怒放。黑色那朵指向古树，白色那朵则缠住我的手腕。被花藤触碰的刹那，三百年前的记忆如决堤洪水涌来。
那年深秋，我作为蜀家最年轻的捉妖师来到青要山。玉兰仙子声称有花妖作乱，却隐瞒了最关键的事实——所谓"花妖"其实是守护古玉兰的精灵，而真正为祸人间的，正是她自己。
"蜀大人小心！"记忆里的白衣少女突然从树后冲出，替我挡下玉兰仙子的毒针。她倒在我怀里时，腕上红绳缠住了我的剑穗，"快走...仙子要的是双生玉兰..."
现实与记忆重叠。我跪在古树前，发现树干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是蜀镇恶的日记！原来当年我（或者说前世的蜀镇恶）发现真相后，偷偷在树下埋了记载真相的玉简。而玉兰仙子发现后，竟编造谎言说玉娘是花妖所化...
"你当时...为什么选择自尽？"我抚摸玉娘前世的骸骨。她腕骨有道整齐的切口，明显是自己划的。
玉娘没有回答。她腹部的白花突然剧烈颤抖，抖落的花粉在空中组成画面：锁妖井边，玉兰仙子抓着少女玉娘的手腕，"要么说服蜀镇恶交出双生玉兰，要么看着他被炼成妖丹！"
记忆突然跳转。我看见自己（蜀镇恶）抱着玉娘的尸体在雨夜痛哭，然后把青铜剑刺入心口。鲜血渗入土壤时，古玉兰的根系突然发光，将我和玉娘的残魂缠绕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我摸着自己胸口的剑形胎记。这不是诅咒，而是契约！蜀镇恶以自身为容器，供养玉娘破碎的魂魄三百年！
玉娘突然惨叫。她腹部的黑花暴长，墨玉的声音响彻井底："蠢货！重点不是过去，是现在！"
古玉兰的树冠剧烈摇晃，树皮剥落后露出面青铜镜。镜中映出此刻山上的情景：玉兰仙子正在啃食那些被囚禁的捉妖师魂魄！每吃一个，她脸上的皱纹就少一条。
"她撑不过今夜子时。"墨玉操控玉娘的左手划开我的衣领，露出心口封印，"要么解开血契让我吞噬玉娘，要么..."
话未说完，井口突然被阴影笼罩。玉兰仙子的脸堵住整个井口，嘴角还挂着血肉残渣："找到你们了～"
她吐出口黑气。井底的玉兰树瞬间枯萎，树根如巨蟒般朝我们扑来！我抱起玉娘翻滚躲避，却被一条树根刺穿肩膀。鲜血喷在古玉兰树干上，奇迹发生了——那些刻字开始发光！
"契约...是双向的..."玉娘挣扎着把手按在树干上。她的血与我的血交融，竟让古树重新抽枝发芽！新生的树叶上浮现文字，记载着初代捉妖师与花妖的真相：
『双生玉兰非妖非仙，乃天地灵气所钟。蜀氏世代守护，不得私取，违者魂飞魄散...』
玉兰仙子的尖叫震落无数碎石："闭嘴！"她整个身体挤进井口，树根如暴雨般射下，"那本来该是我的力量！"
我护着玉娘滚到古树后。树干突然裂开，露出柄锈迹斑斑的青铜剑——正是前世蜀镇恶自尽用的那把！
"没用的。"墨玉冷笑，"除非..."
玉娘突然吻住我。这个吻带着玉兰香与血腥味，她腹部的双生花同时缠上我的手腕。奇异的热流涌入西肢百骸，我看到自己皮肤下浮现出与古树相同的纹路。
"记住..."玉娘把青铜剑塞进我手里，"无论选择哪个...都是我们共同..."
玉兰仙子的树根己经缠住我们脚踝。千钧一发之际，墨玉突然操控玉娘的右手抓住剑刃！鲜血浇在青铜剑上，锈迹剥落的瞬间，剑身浮现出与古树相同的契约文字。
"现在！"玉娘和墨玉的声音首次重合，"选择吧！"
时间仿佛静止。我看到三个选择如画卷展开：
【让墨玉吞噬玉娘】——黑白双花将完全融合，获得对抗玉兰仙子的力量，但玉娘的人性将永远消失...
【牺牲自己解开血咒】——青铜剑刺入心口可激活古树契约，代价是魂飞魄散...
【第三种可能】——双生花突然剧烈震颤，抖落的花粉组成模糊画面：两个相拥的人影在古树下化为玉兰...
玉兰仙子的树根己经刺到眼前。没有时间思考了，我举起青铜剑——
刺向自己的左手掌心！
"你干什么？！"墨玉尖叫。但更惊讶的是玉兰仙子，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树根："蜀家的血契还能这样用？！"
鲜血顺着剑身上的契约纹路流淌，滴在古树根上。整口锁妖井突然响起古老的吟唱声，那是初代捉妖师与花妖立约时的咒语！
"不！"玉兰仙子疯狂攻击古树，"这是我的力量！"
己经晚了。我的血与玉娘的血通过双生花交融，在古树前形成血雾。雾中浮现出两个虚影——青衣道士与白衣少女，他们手腕相抵，共同握着朵双生玉兰。
"原来真正的契约是..."玉娘泪流满面。她腹部的双生花突然脱离身体，悬浮到血雾中。黑白花瓣相互旋转，渐渐融合成一朵晶莹剔透的玉兰花。
玉兰仙子发出最后的嘶吼。她的身体开始崩解，树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腐烂的内核。但她的眼睛始终盯着那朵新生玉兰："给我...那是我的..."
我跪倒在古树前，感觉生命正在飞速流逝。视线模糊之际，看到玉娘（还是墨玉？）捧起那朵新生玉兰，轻轻按在我心口。
"以双生玉兰之名..."她的声音忽远忽近，"重订契约..."
无法形容的温暖包裹全身。心口封印如春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朵盛开的玉兰印记。更奇妙的是，我能清晰感觉到玉娘和墨玉的意识在体内流转，就像双生花的黑白花瓣...
玉兰仙子终于完全崩解。她的核心化作缕黑烟，被古树吸收殆尽。井底恢复平静，只剩血色月光笼罩着三具身体——我的、玉娘的，以及悬浮在空中的...
那朵完美无瑕的双生玉兰。
朦胧中，有人握住我的手。触感很奇妙，像是两个人的手重叠在一起——一只温暖柔软，一只冰凉细腻。
"契约完成了。"玉娘和墨玉的声音完美融合，"从今往后..."
古树突然开花。千万朵玉兰同时绽放，花瓣组成巨大的契约文字：
『以魂养魂，以心印心，双生并蒂，永世不渝』
最后的意识里，我感觉到两个吻同时落在脸颊——一边温暖，一边微凉。
睁开眼时，最先看到的是病房天花板。窗外有株玉兰树，枝头开着并蒂双花。我的左手仍维持着握剑姿势，掌心却多了朵玉兰印记。
护士说我在工地昏迷了三个月。奇怪的是，每天清晨枕边都会出现朵半黑半白的玉兰花，花瓣上的露水总带着淡淡咸味，像谁的眼泪。
出院那天，我鬼使神差走到医院后山的古玉兰林。最深处的老树下，坐着个穿白裙的姑娘。她抬头微笑时，发间别着的双生玉兰在阳光下熠生生辉。
"好久不见。"她递来一个油纸包，"肉包子，趁热吃。"
我接过包子时，碰到她手腕上的红绳。绳结样式很特别，像两朵缠绕的玉兰。她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轻轻掀起左袖——腕内侧有个青铜剑形状的胎记。
"墨玉呢？"我脱口而出。
姑娘眨眨眼。当她再开口时，声音突然带上几分冷冽："怎么？想我了？"
阳光穿过树冠，在她身上投下斑驳光影。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两个重叠的影子——一个温婉，一个妖娆，却都系着同样的红绳。
风吹落满树玉兰。有朵并蒂花正好落在我掌心，黑白花瓣微微颤动，像极了某个怦然心动的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