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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东京··风从东方来

浦东机场的到达大厅,我盯着航班信息屏,CA929航班状态刚从"延误"变成"抵达"。千雪应该在下机的人流中,她发信息说穿了件"方便相认的衣服"。

接机口涌出的人群里突然出现一抹湖蓝色。一个穿旗袍的身影站在传送带旁,头发用玉簪盘起,脚上是绣花布鞋。她转头的瞬间,我认出了那颗唇边的小痣。

"千雪?"

她眼睛一亮,随即板起脸用生硬的中文说:"警察先生,我来自首。"

我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她在玩什么梗——那是我们第一次在东京见面时我说的烂笑话。现在她穿着旗袍复刻这个场景,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和当时一模一样。

"罪名是?"我配合地掏出手机假装执法记录仪。

"偷心罪。"她突然切换成流利的日语,"而且拒不悔改。"

我一把将她搂进怀里,闻到她发间熟悉的栀子花香混着新染上的航空毯味道。她的心跳透过薄薄的旗袍面料传来,快得像刚偷了东西的小猫。

"提前一周来上海,"我捏捏她的后颈,"银行知道他们的精英这么任性吗?"

千雪从手包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调职函:"我改了三次日期。"上面的公章边缘还沾着咖啡渍,像是匆忙间弄脏的。

出租车在高架上飞驰,千雪的脸贴在车窗上,眼睛贪婪地吞噬着上海的夜景。当东方明珠出现在视野时,她突然转身抓住我的手:"南,这比照片里还要..."

她卡壳了,中文词汇量显然还没丰富到能形容这种震撼。我笑着接话:"还要'辣'?"

"还要像你。"她认真地说,"闪闪发亮,让人移不开眼睛。"

千雪的公寓安排在陆家嘴金融区。放下行李后,她神秘兮兮地从行李箱深处掏出一个绸布包:"穿上。"

抖开是一件靛青色的男士和服浴衣,下摆绣着暗纹的龙。"我父亲年轻时的,"她帮我系腰带时手指微微发抖,"第一次来中国时穿的。"

"所以现在是..."我任她摆弄,"见家长前的彩排?"

千雪的手突然收紧,腰带勒得我差点呛住:"只是...文化交换。"她的耳尖又红了,这次红得像是外滩的霓虹灯映在了皮肤上。

深夜的外滩十八号露台,千雪小口啜饮着樱花马天尼,眼睛却盯着我的手机——我正在给她看东京的照片。

"等等!"她突然扑过来,"那张删掉!"

是她在镰仓海滩摔进海里时我抓拍的丑照。我们争夺间,手机相册滑到了一组截图页面——全是她短歌集的照片,甚至有几张是写在便利店收据背面的即兴之作。

"这些..."千雪松开手,"你什么时候..."

"每次你上厕所的时候。"我坦白了最不入流的间谍行为,"连你扔进字纸篓的我都捡回来拍过。"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搞砸了。首到黄浦江的游船拉响汽笛,千雪才轻声说:"父亲总说我的诗不值一看。"

"他错了。"我翻开手机里保存最久的一张照片,那是千雪学生时代写在数学考卷背面的短歌:

"蝉鸣止息的午后/风铃突然沉默/我知道/那是远方有人想我了"

"看这句的时候,"我指着屏幕,"我就知道有一天要带你来中国。"

千雪的眼眶在霓虹灯下闪着细碎的光。她突然夺过我的酒杯一饮而尽:"南京东路!现在就要去!"

凌晨两点的南京东路依然人声鼎沸。千雪在和平饭店门口停下,仰头看着钟楼:"《上海滩》!冯程程!"她兴奋得像发现爱豆周边的高中生。

"你居然看这种老剧?"

"父亲收藏的DVD。"她突然低落下来,"他总说上海...说中国有他最好的朋友。"

我想起在千雪公寓见过的照片,那个穿银行制服的中国男人。还没等我追问,千雪就拽着我挤进人群:"快!我要吃那个!"她指着路边卖糖葫芦的小贩。

当千雪用日语小声说"好想你"时,我首接把她扛上了肩头。她惊叫着捶打我的背,路人们纷纷侧目。

"放我下来!"千雪羞得把脸藏在我颈窝里。

"用中文说'我爱你'就放。"

"...八嘎!"

我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中文!"

千雪突然俯身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姜南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字正腔圆,绝对是练过很多遍的。

周末我带千雪去了田子坊。在某个转角,她突然拉住我:"那个!和浅草寺一样的!"

是家卖油纸伞的小店。千雪挑了一把绘着牡丹的,撑开的瞬间,时光仿佛倒流回我们在东京初遇的那天。只是这次,雨滴变成了上海梧桐树缝隙间漏下的阳光。

"拍照。"她把手机塞给路过的大学生,然后拽着我的领带让我弯腰,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我。快门声响起的瞬间,她轻声说:"这次不用你偷拍。"

傍晚时我们误入一条弄堂,发现家挂着"夜光杯"招牌的小店。老板是上海老爷叔,看到千雪时眼睛一亮:"小姑娘日本人伐?"

千雪紧张地拽我的衣角,我正要翻译,却听她结结巴巴地说:"夜...夜光杯...葡萄美酒..."

老爷叔哈哈大笑:"王翰的《凉州词》!"转身从里屋端出两碗豆浆:"送你们的!"

千雪捧着粗瓷碗不知所措。我教她沿着碗边转着喝,她试了几次,嘴唇上沾了一圈白沫。

"这是上海人的传统。"我胡说八道,"喝豆浆必须发出声音,越大声越礼貌。"

千雪信以为真,用力一吸,发出响亮的"嗖——"声。整个店里的老上海人都转过头来,随即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她这才发现上当,在桌下狠狠踩我的脚。

回去的出租车上,千雪靠着车窗不说话。我以为她生气了,凑近才发现她在用手机查字典。屏幕上是刚打好的中文句子:

"姜南,我想喝你家乡的豆浆。"

我心头一热,正想回应,司机突然急刹车——前方有只白猫窜过马路。千雪猛地前倾,手机摔在脚垫上。捡起来时,界面停在相册里一张我没见过的照片上:年轻的千雪父亲与那个中国银行制服男子的合影,背景赫然是外滩。

"这是...?"我指着照片。

千雪慌乱地锁屏:"父亲的老朋友。"她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手机边缘,"我小时候...他常来家里吃饭。"

我还想追问,千雪却突然靠在我肩上装睡,睫毛剧烈颤抖着。黄浦江的灯火在她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那晚回到公寓,千雪反常地主动开了一瓶清酒。三杯下肚后,她跪坐在落地窗前,看着陆家嘴的灯火说:"南,你知道日本人为什么爱樱花吗?"

"因为短暂?"

"因为..."她仰头饮尽杯中酒,"即使知道明天会凋零,今天也要开得轰轰烈烈。"

我正琢磨这话的深意,千雪突然转身扑倒我。她的玉簪掉落,黑发像瀑布般散落在我们之间。在意识模糊前的最后一刻,我听见她用中文呢喃:

"不要...像樱花..."

第二天清晨,我在豆浆碗底发现一行用日语写的小字:"我愿意"。没有主语,没有宾语,就像她那些欲言又止的短歌。窗外,上海的天空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落在黄浦江上,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