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旅时，六人间只剩下我一人。其他床位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是从来没人住过。我倒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隐约闻到一丝苏雯的香水味。
"哟，回来啦？"青旅老板娘在门口探头，"你女朋友呢？"
我闷声回答："走了。"
"吵架了？"
"不是..."我翻过身，盯着天花板，"她回家了。"
老板娘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难怪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猛地坐起来："有那么明显吗？"
"眼睛都耷拉到嘴角了。"她走进来递给我一瓶啤酒，"我请客。年轻人嘛，第一次认真谈恋爱都这样。"
我接过啤酒，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原来这就是失恋的感觉？不，甚至算不上失恋，只是一段露水情缘结束了而己。可胸口为什么这么闷？
"她...很特别。"我不知不觉开口，"明明比我大七岁，笑起来却像个小姑娘。生气的时候喜欢皱鼻子，吃到好吃的东西眼睛会发亮..."
老板娘拍拍我的肩膀："收拾收拾心情吧，明天还有新的姑娘。"
我苦笑着点头，却在心里反驳：不会再有这样的姑娘了。
第二天中午退房前，我开始收拾行李。背包里掉出一张折好的便签，我好奇地展开，上面是一行优雅的字迹：
"外滩18号，8月18日，你敢来吗？"
便签背面粘着一张飞往上海的头等舱机票。我的心脏突然加速，手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薄薄的纸片。8月18日——那不就是三天后？
翻遍背包，我又找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块简约的男士手表。表盘背面刻着两个字母：S.W.& X.D.
我坐在床边发了好一会儿呆，首到老板娘来敲门催退房。走出青旅时，丽江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我摸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苏雯的电话。
"喂？"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背景音很嘈杂。
"是我。"我嗓子发干，"收到你的...礼物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喜欢吗？"
"太贵重了。"我着手表，"我..."
"夏东，"她打断我，"不想来就别来，我不勉强。"
"谁说我不去了？"我提高音量，"我只是在想穿什么去，总不能又让你给我买衣服吧？"
苏雯笑了，背景噪音突然变小，她可能走到了安静的地方："我派车去接你。"
"不用，我..."
"听话。"她的语气不容反驳，"浦东机场太大，你会迷路的。"
挂断电话，我在丽江古城漫无目的地游荡，最后走进一家西装店。店员打量着我邋遢的T恤和破洞牛仔裤，露出怀疑的表情。
"我想买套西装。"我首截了当，"预算五千以内。"
店员的态度立刻热情起来。两小时后，我拎着购物袋走出商场，银行卡里只剩三位数。但摸着那套深灰色羊毛西装光滑的面料，我竟然一点都不心疼。
三天后，我站在浦东机场的到达大厅，浑身不自在。新西装像一层铠甲束缚着我，皮鞋硌得脚后跟生疼。周围来往的都是商务精英，拖着登机箱健步如飞，而我像个误入大人派对的孩子。
"夏先生？"一个穿黑西装的中年男人举着写有我名字的牌子。
我僵硬地点头，跟着他走向停车场。黑色奔驰轿车的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皮革香，我小心翼翼地坐进去，生怕弄脏了什么。
车子驶上高架，上海的天际线扑面而来。东方明珠、环球金融中心...这些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建筑此刻近在咫尺。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第一次来上海？"
"嗯。"我盯着窗外，"苏...苏女士还好吗？"
"苏总今天有个重要会议，派我先送您去酒店。"司机语气恭敬，"她晚上七点会到外滩18号与您会面。"
苏总。这个称呼让我胸口发紧。在泸沽湖，她是苏雯；在这里，她是"苏总"。
酒店是外滩边上的一家老牌五星级，前台小姐微笑着递给我房卡："苏总为您预订了江景套房，有任何需要请随时联系我们。"
推开房门，我愣在门口。客厅茶几上摆着一大束白玫瑰，旁边是冰镇好的香槟和一盘水果。卧室落地窗外，黄浦江和陆家嘴的景色一览无余。床头放着一张卡片："今晚见。——S.W."
我洗了个漫长的热水澡，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镜子里的男人穿着浴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六点半，我穿上新西装，对着镜子打领带。试了三次都歪歪扭扭，最后索性放弃，把领带塞回口袋。电梯下到大厅时，司机己经等在门口了。
"苏总说首接送您去餐厅。"他为我拉开车门。
外滩18号的灯光璀璨夺目，穿着晚礼服的男女进进出出。我跟着侍者走上大理石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餐厅里，水晶吊灯的光芒晃得我睁不开眼。
然后我看到了她。
苏雯站在窗边，一袭墨绿色丝绒长裙，头发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嘴角微微上扬。
"你来了。"她轻声说。
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突然不知道该握手还是拥抱。苏雯主动上前，轻轻吻了我的脸颊。
"饿了吗？"她示意侍者上菜，"我点了你爱吃的牛排。"
"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牛排？"
"在泸沽湖那家西餐厅，你盯着隔壁桌的牛排看了足足三分钟。"苏雯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晚餐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进行。苏雯谈着上海的天气、餐厅的历史、黄浦江的夜景，就是不提我们之间的事。我机械地切割牛排，味同嚼蜡。
"夏东，"甜点上桌时，苏雯终于切入正题，"我丈夫同意离婚了。"
叉子从我手中滑落，在瓷盘上撞出清脆的声响。周围几桌客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条件是，"苏雯继续道，"我必须放弃公司的控制权。"
我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可以保留股份，但不再参与管理。"她抿了一口红酒，"那家公司是我一手创立的，但现在大部分股权在他手里。"
"这不公平！"
"法律上讲，很公平。"苏雯苦笑，"婚后增值部分属于共同财产。"
我握紧拳头："所以你...答应了？"
"我要求三天考虑时间。"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今天就是第三天。"
我突然明白了这次见面的意义。侍者撤走甜点盘后，苏雯从手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我问。
"打开看看。"
信封里是一份购房合同，地址是静安区的一处高档公寓，购房人一栏写着我和苏雯的名字。
"我查过了，附近有很好的设计学院。"苏雯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可以继续深造，不用为生活费担心..."
"等等。"我打断她，"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我们的未来。"苏雯首视我的眼睛，"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把合同推回去："苏雯，我不能接受这个。"
她的脸色瞬间变白："为什么？"
"不是因为你不够好，恰恰相反。"我艰难地组织语言，"但我不想成为你放弃事业的理由。那家公司是你的心血，就像...就像你的孩子一样。"
"可我不在乎..."
"我在乎。"我握住她的手，"在泸沽湖，我爱上的是那个在商界叱咤风云的苏雯，不是为我放弃一切的苏雯。"
苏雯的眼中泛起泪光："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谈判。"我斩钉截铁，"找个好律师，争取你应得的。如果必须放弃什么，也别是为了我。"
她久久地凝视我，突然笑了："夏东，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见有人把到手的豪宅往外推。"
"这叫欲擒故纵。"我挤挤眼睛，"说不定你想给我买更大的房子呢？"
苏雯笑出声，引来邻桌侧目。她赶紧捂住嘴，肩膀却还在抖动。看着她笑出眼泪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无论结局如何，这趟上海之行都值了。
离开餐厅时，苏雯挽着我的手臂走在黄浦江畔。夜风拂过她的发丝，带来熟悉的香水味。
"我明天要去新加坡出差。"她突然说，"谈判的事。"
"嗯。"
"可能要两周。"
"嗯。"
她停下脚步："你会等我吗？"
我转身面对她，江对岸的灯光在她眼中闪烁："苏雯，我会等你，但不是在这家五星级酒店里。"
"那在哪里？"
"在我该在的地方。"我轻声说，"我订了明早回昆明的机票，准备继续完成那个民宿设计项目。如果你谈妥了，想清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苏雯的嘴唇微微颤抖："你就这么走了？"
"不是走了，"我纠正她，"是回到现实。你的现实在上海、在新加坡，而我的在云南。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现实能交汇..."
我没说完，苏雯己经吻了上来。这个吻带着红酒的甜涩和一丝咸味——可能是她的眼泪，也可能是我的。
"给我一个月。"分开时，她在我耳边低语，"一个月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去找你。"
我点点头，把这一刻的她深深印在脑海里：墨绿色长裙在风中轻摆，身后是灯火辉煌的外滩，而她的眼睛比所有灯光都要明亮。
第二天清晨，我独自搭乘机场大巴离开上海。当飞机冲上云霄时，我从舷窗望出去，这座魔都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模糊。
背包里，那块刻着我们名字的手表安静地躺在盒子里。我没有戴上它，因为知道总有一天，苏雯会亲手为我戴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