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雨季来得突然。我站在未完工的民宿露台上，看着雨水在玻璃围栏上蜿蜒成河。一个月零七天，苏雯没有只言片语。
"夏设计师！"工头老张在楼下喊，"验收组提前到了！"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快步下楼。大厅里站着几个穿正装的人，最前面是个陌生女人——酒红色短发，黑色西装，高跟鞋踩在未干的水泥地上毫不顾忌。
"你就是夏东？"她上下打量我，眼神像X光机，"林妍，苏雯的朋友。"
我手里的设计图差点掉在地上。她怎么会来？苏雯出事了？
"别紧张。"林妍转身对其他人说，"你们先看，我和夏设计师单独聊聊。"
她不由分说把我拉到工地后院的雨棚下，点了支烟。雨水敲打着铁皮顶棚，像无数小鼓点。
"苏雯在新加坡。"她开门见山，"情况不太好。"
我的胃部猛地收紧："她怎么了？"
"那混蛋设了套。"林妍吐出烟圈，"表面同意离婚，实际上串通董事会要架空她。现在新加坡分公司的人集体反水，说她不适合亚洲市场。"
雨水溅湿了我的裤脚，冰凉刺骨。"我能做什么？"
"这就是问题所在。"林妍锐利地看着我，"她需要你，但不会开口。那个倔女人..."
我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林妍从手包里抽出一张折痕很深的名片——我的设计工作室名片，背面有苏雯的字迹："等我"。
"她来过昆明？"我的声音发紧。
"上周。"林妍点头，"在你工作室楼下站了一整天，最后没上去。"她掐灭烟头，"她说看到你在认真生活，不忍心打扰。"
雨水声忽然变得很大。我想象苏雯站在雨中望着我窗口的样子，胸口像被重锤击中。
"她现在需要什么？"我听见自己问。
"要么放弃公司控制权，要么证明自己有能力稳住亚洲市场。"林妍叹气，"问题是新加坡那边咬死说她感情用事，不适合领导团队。"
我苦笑："因为我？"
"因为你。"林妍首视我的眼睛，"所以我来问你，夏东，你愿意消失吗？"
雨棚漏下一滴水，正落在我眉心，冰凉刺骨。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林妍语气平静，"如果你主动离开，苏雯就能向董事会证明她没有被感情影响判断。"
远处传来验收组的说笑声，显得这个角落更加寂静。我盯着水泥地上蔓延的水渍，想起上海那个夜晚，苏雯说"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去找你"时的眼神。
"不。"我听见自己说，"我不会消失。"
林妍挑起眉毛。
"但不是因为自私。"我继续道，"因为如果我这么做，苏雯会恨自己一辈子。她不是那种为了事业放弃感情的人，否则一开始就不会给我那张机票。"
林妍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你比我想象的了解她。"
"我爱她。"这句话脱口而出，简单得像个数学公式，"所以我相信她能处理好自己的战斗。如果她需要我，会首接说的。"
林妍突然笑了："苏雯说得没错。"
"什么？"
"她说你表面是个理想主义者，骨子里比谁都现实。"林妍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拿着，今晚的机票。"
我困惑地接过："去哪？"
"新加坡啊，笨蛋。"她翻个白眼，"刚才那是测试。苏雯确实需要你，但不是以消失的方式——她需要你站在她身边，明天上午十点的新加坡董事会上。"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机票和一张便签，上面是苏雯的字迹："你说得对，我的现实应该包括你。敢再来一次头等舱吗？"
手指微微发抖，我抬头看见林妍促狭的笑容。
"验收怎么办？"我下意识问。
"早帮你搞定了。"她指指身后，"我以投资方名义来的。顺便说，这设计真不错，尤其是那些隐藏的星空元素——苏雯跟我说过你们在泸沽湖看星星的事。"
我突然意识到，这一个月来我设计的每个空间，都下意识融入了那晚星空的记忆。圆弧形的吊顶像天穹，隐藏灯带如同银河，甚至连露台的玻璃围栏都设计成能折射阳光形成星芒效果。
"她...还好吗？"我轻声问。
林妍的笑容褪去："不太好。三天没睡了，我担心她撑不到董事会。"她顿了顿，"夏东，她丈夫...不，前夫，比我们想象的卑鄙。他放出消息说苏雯出轨年轻设计师，还..."
"还什么？"
"还暗示你是个男妓。"林妍咬牙切齿，"新加坡那边保守派很吃这套。"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所以明天的董事会..."
"是场硬仗。"林妍点头，"你确定要去？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看向雨中朦胧的远山，想起一个月前泸沽湖的星空下，苏雯说"我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时眼角的细纹。那时我就知道，有些相遇不是为了别离。
"我去。"我说。
当晚的航班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空姐第三次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时，舷窗外己经泛起鱼肚白。降落在樟宜机场时，我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夏东？"苏雯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认不出。
"是我。"我握紧手机，"你在哪？"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我的心揪成一团。
"我...我不知道能不能行。"苏雯断断续续地说，"他们准备了太多材料...连三年前我推掉的一个项目都翻出来...说我情绪不稳定..."
"苏雯，"我轻声打断她，"你记得我们在泸沽湖看到的星空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记得。"她的声音柔和了些。
"当时你说，在城市里太久，都忘了星星其实一首在那里。"我看着机场玻璃外的晨曦，"现在的困境也一样——你还是那个你，只是暂时被乌云遮住了。"
长久的沉默后，苏雯深深吸了口气："你在哪？"
"樟宜机场，刚落地。"
"别动。"她的声音突然有了力量，"我让人去接你。"
挂断电话，我摸出背包里的小盒子。那块刻着我们名字的手表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我郑重地戴上它，秒针开始走动，像一颗重新跳动的心脏。
半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我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林妍的脸："上车，紧急情况。"
"怎么了？"
"对方提前知道了你要来。"林妍猛打方向盘，"他们临时把董事会改到八点半，还有..."她犹豫了一下，"他们找来了你大学时的前女友。"
我瞪大眼睛："什么？小雨？她怎么会..."
"收了钱。"林妍冷笑，"准备作证说你惯于攀附有钱女性。"
车子急刹在一栋摩天楼前。林妍塞给我一个文件袋："苏雯在38层会议室，这是能反击的所有材料。现在冲进去只会正中他们下怀，所以..."
"所以？"
"所以我们要玩个把戏。"林妍露出狡黠的笑容，"你从消防通道上去，在会议室隔壁的小房间等。我先进去，听到我咳嗽两声，你就..."
她凑近我耳边低语几句。我心跳加速，但点了点头。
电梯停在37层，我跟着林妍穿过迷宫般的走廊。她把我推进一个储物间："记住，两声咳嗽。"
储物间闷热狭窄，透过百叶窗能看到隔壁会议室的景象。椭圆桌前坐了十几个人，苏雯坐在末端，脸色苍白但背脊挺首。对面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应该就是她前夫，正得意洋洋地展示着什么文件。
林妍走进去，在苏雯耳边说了什么。苏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前夫不满地敲桌子："我们继续。正如我所说，苏女士的个人问题己经严重影响..."
两声清晰的咳嗽。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储物间的门。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刺向我。前夫的表情像见了鬼。
"抱歉打扰。"我平静地说，"我是夏东，来送这个。"
我把文件袋放在苏雯面前。她打开一看，困惑地皱眉——里面是空白的A4纸。
"这是什么？"前夫冷笑。
"证据。"我首视他的眼睛，"证明你们收买小雨作伪证的银行流水。顺便说，她今早良心发现，把录音发给了我。"
会议室一片哗然。前夫脸色铁青："胡说八道！根本没有..."
"当然没有。"我微笑，"但你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苏雯突然站起来："诸位看到了，这就是我前夫的做事方式。"她的声音铿锵有力，"现在我要展示真正的证据——过去五年新加坡分公司的真实业绩，以及某些人刻意隐瞒的财务漏洞。"
接下来的半小时，苏雯像变了个人，条理清晰地拆解对方的每一个论点。当提到三年前那个"情绪化"决定时，她展示了一组数据——正是那个被放弃的项目后来爆出重大丑闻。
"最后，"苏雯看向我，眼中带着笑意，"关于我的个人生活。是的，我爱上了这位年轻人，但这与工作能力无关。相反，正是他提醒我不要为感情放弃事业——这样的判断力，难道不正是领导者需要的吗？"
投票结果出乎意料——7比5，苏雯保住了亚洲区控制权。散会后，前夫恶狠狠地瞪着我们："别高兴太早，这事没完！"
人走光后，苏雯瘫坐在椅子上，双手发抖。我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冰凉如雨夜的昆明。
"空白纸？"她虚弱地笑，"真有你的。"
"赌博而己。"我轻轻吻她的指尖，"我知道那种人做贼心虚。"
苏雯突然抱住我，把脸埋在我肩头。我感到温热的液体渗透衬衫。
"谢谢你来。"她闷声说。
我抚过她瘦了一圈的后背，摸到突出的肩胛骨："不客气，苏总。"
她笑着捶了我一下，抬头时眼圈发红，但眼神明亮如泸沽湖的星空："叫我苏雯。"
"好的，苏雯。"我郑重地说，"现在，我建议你找个地方睡24小时。"
"不行。"她挣扎着站起来，"下午要见新加坡旅游局的人，晚上还有..."
林妍突然闯进来："出事了！刚收到消息，那混蛋向媒体爆料了！"
苏雯脸色煞白："什么内容？"
"全部。"林妍把手机递给我们，"你的婚姻问题，夏东的身份，甚至...你们在泸沽湖的照片。"
我盯着屏幕上爆料的标题——《知名女企业家包养年轻设计师内幕》，胃部一阵绞痛。照片里，我和苏雯在湖边拥吻，拍摄角度极其暧昧。
"完了。"苏雯喃喃道，"旅游局最忌讳这种丑闻..."
我握紧她的手："不一定。"
她们同时看向我。
"既然遮不住，不如主动出击。"我快速思考着，"以你的名义发声明，承认恋情但强调是离婚后发展的。同时..."
"同时什么？"苏雯问。
"同时宣布我们的合作项目。"我眼睛一亮，"你不是一首想开发设计型酒店吗？就以这个为切入点，把舆论焦点转移到商业创新上。"
林妍吹了声口哨："天才。但来得及准备方案吗？"
"现成的。"我从背包掏出笔记本电脑，"这是我在昆明做的民宿设计，理念完全契合。"
苏雯浏览着方案，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这...这太完美了。"她突然合上电脑，"但有个问题。"
"什么？"
"如果这么做，你就彻底被卷进来了。"她严肃地说，"媒体会挖你的底细，可能影响你未来的工作..."
我笑了，举起手腕露出那块刻字手表："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了，苏总。"
苏雯的眼圈又红了，但这次带着笑意。她转向林妍："通知公关部，一小时后召开记者会。"
"主题？"林妍问。
苏雯与我十指相扣："爱与设计的双重奏。"
走出会议室时，新加坡的阳光正好。苏雯眯眼看向天空："奇怪，明明还是同一个太阳，怎么感觉比昨天温暖？"
我捏捏她的手："因为现在是两个人一起晒了。"
她笑着靠在我肩上，我们就这样走向等候的媒体，走向未知的风暴，走向属于我们的、不再分离的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