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一团燃烧殆尽的炭火,只有零星的火星在其中艰难闪烁。罗朗不知道自己拖着破碎的身体走了多久,只知道每一次迈步都像将尖刀插入血肉,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刀割般的疼痛。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带着河水的寒意,让高烧的身体不住地打颤。眼前一片模糊,有时候他甚至分不清方向,只能凭着一种濒死的本能,朝着那个隐约可见的轮廓前进。
脚下的土地从泥泞变得稍微坚实了一些,掺杂着更多的石块和垃圾。空气中的气味也发生了变化,泥土和腐烂植被的味道变淡,取而代之的是混合了鱼腥、柴油、以及更多人类活动特有的混乱气息。他听到远方传来的低沉的轰鸣声,不是发电机,更像是船只引擎的声音。河流就在他左侧奔腾,水声轰鸣。
他知道,他快到了。那个河流下游的聚落。
最后的几百米,是彻头彻尾的折磨。身体己经完全透支,肌肉无力地颤抖,左腿完全不听使唤,只能勉强拖拽。他不再行走,而是手脚并用,在地面上艰难地爬行。冰冷的泥土,尖锐的石块,划破他脆弱的皮肤,但他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种麻木的、迟钝的痛苦。
怀里的储存器,用湿透的衣服包裹着,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死死地压在他的胸口。他知道它的重要性,即使在意识模糊的边缘,他也死死地护着它,不让它脱落。
他爬上一个最后的斜坡,高度不过几米,但在他看来却如同攀登一座山。他用右臂插入泥土,用右腿蹬地,一点点地向上拱。泥土滑腻,他向下滑了几次,但他没有放弃,像一个被困在陷阱里的动物,拼命地向上攀爬。
最终,他爬到了坡顶。身体在地,像一具被打捞上岸的尸体。他趴在那里,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肺部像要炸开,眼前一片金星闪烁。但他强迫自己抬起头,看向前方。
就在他下方不远处,河流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港湾或者码头。沿岸搭建着一些简陋的木质和铁皮建筑,看起来像是仓库或者临时的商店。几艘船只停靠在岸边,有锈迹斑斑的货船,也有看起来速度更快的快艇。空气中弥漫着柴油、鱼腥和各种腐败物的味道。这是另一个灰色地带的节点,一个河运枢纽。
他看到有人影在码头区域活动,搬运货物,修理船只,或者只是聚在一起抽烟、聊天。他们中有些人带着武器,别在腰间或者靠在墙边。灯光昏黄,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需要一个藏身之处。一个能够观察到这里,同时又不会被轻易发现的地方。他趴在坡顶的灌木丛中,努力将身体隐藏起来。植被潮湿,泥土冰冷,但他顾不上这些,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观察下方。
他花了很长时间观察下方的聚落。它不像上一个节点那样庞大混乱,但显得更加有序和专注——这里的活动似乎都围绕着河流和船只。他看到一些看起来像是负责安全的武装人员,沿着码头区域来回巡逻。他们的装备比之前村子里的走私犯要好一些,但似乎不如茶棚遭遇的那些专业追兵。
这里的主人是谁?是像女医生那样的技术型团队?还是像“屠夫”那样依靠武力控制区域的势力?这里的货物是什么?人员流动复杂吗?
他注意到码头区域有一栋相对较大的木质建筑,看起来像是一个管理处或者老大的住处。门口有更多守卫。
他需要水,需要处理伤势,需要休息。但他更需要信息。他必须了解这个地方,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他挣扎着从怀里取出储存器,用颤抖的手擦拭上面的水和泥沙。希望里面的数据没有损坏。这是他最后的底牌,是他活下去、寻求帮助的唯一筹码。他试图按下开机键,但手指无力,而且他担心水会渗透进去造成短路。他只能暂时将它放在衣服内侧一个相对干燥的地方,希望身体的温度能帮助它烘干一点。
身体的寒冷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意识再次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必须尽快找到真正的庇护,而不是仅仅躲在这里。
他躺在冰冷的泥土里,感受着身体的颤抖,听着下方传来的嘈杂声。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够接触到这里主人的机会,并且让他们看到他带来的价值,而不是将他当成一个闯入者或威胁处理掉。
就在他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时,他听到附近传来脚步声。不是下方的码头区域,而是朝着他这个方向,沿着斜坡上来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心跳猛地加速。追兵?!他们找到这里了?
他绷紧身体,右手摸向腰间**求生刀**的位置,但身体的虚弱让他连握紧刀柄都困难。他趴在灌木丛里,努力将自己隐藏起来,连呼吸都压到最低。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低声的交谈。使用的语言不是他听不懂的当地土语,也不是之前追兵使用的简洁术语。这是一种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
“这边有什么动静?”一个声音粗犷地问道。
“不知道,老规矩,上来看看有没有流浪汉或者死尸。”另一个声音回答,带着一丝不耐烦。
流浪汉?死尸?他们是这个区域的巡逻人员?
脚步声停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听到树枝被拨开的沙沙声。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灌木丛边缘,借着下方码头区微弱的灯光,他能看到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穿着简陋战术背心、手里拿着**AKM**的男人。他的脸上带着络腮胡,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
罗朗将身体压到最低,几乎要埋进泥土里。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怕被对方听到。
那个男人眼神扫过罗朗藏身的灌木丛,似乎没有发现异常。他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他旁边的一个同伴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身体一歪。在调整平衡时,他的手电筒光束不经意地扫过了罗朗藏身的区域。
短暂的光芒!瞬间!
光芒扫过罗朗泥污、带血的脸。
那个高大的男人瞬间停下了动作!眼神猛地锁定了罗朗藏身的灌木丛!
“停下!”他压低声音对同伴喊道。
罗朗知道,他被发现了。在最糟糕的状态下,在最糟糕的时刻。
他没有逃。身体的虚弱让他连挣扎都困难。他只是趴在那里,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和其他几个人,朝着他藏身的灌木丛走来。
脚步声很近了。他能看到他们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粗糙而警惕。为首的男人,眼神尤其锐利,像刀子一样。
他们走到罗朗藏身的地方,看到他这副血污、狼狈、濒死的模样,以及趴在泥里、紧紧护着胸口的姿态。
为首的男人蹲下身,仔细地打量着罗朗。他的眼神中带着评估、好奇,以及一种看惯了生死后的平静。他没有立刻动手,似乎在判断罗朗是威胁,还是猎物,或者别的什么。
他注意到了罗朗的伤势,注意到了他紧绷的身体,注意到了他即使在濒死状态下依然紧握着什么东西的手。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罗朗紧紧护着的那个东西。罗朗想反抗,想阻止,但他身体无力,右手勉强抬起,但被对方轻易地压制住了。
男人拿走了那个储存器。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看了看储存器的外形,又掂量了一下重量。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是什么玩意?”他用粗犷的英语问,带着浓重的口音。
罗朗没有回答,或者说,他发不出声音。他的意识正在迅速地沉入黑暗。
男人没有强求他回答。他将储存器拿给身后的一个同伴,那个同伴仔细地看了看。
“看起来像个…储存设备…”同伴说,语气有些不确定。
男人再次看向罗朗,眼神带着评估。他显然在思考,这个看起来像顶级饿鬼一样的人,为什么会带着一个储存设备,为什么伤成这样,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看到了罗朗腰间刀鞘里露出的**求生刀**刀柄。眼神微微一动,对那把刀的品质似乎有所判断。
“能站起来吗?”男人问罗朗,语气平静。
罗朗没有回答,身体的颤抖越来越厉害,意识如潮水般退去。
男人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做出了决定。他转过头对身后的同伴说了一句当地语言。
然后,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罗朗的衣领。粗暴地将他从泥里拽了起来。
罗朗感到身体像被撕裂一样疼痛,意识彻底陷入混乱。他能感觉到身体被两个强壮的男人架着,拖着,朝着河流下游的方向移动。他听到了码头区域的嘈杂声越来越近,闻到了更强烈的柴油和鱼腥味。
怀里的储存器己经不在了。**求生刀**还在腰间,但他己经没有力量去确认。
他被带到了一个充满各种货物和嘈杂声音的地方。他听到人们大声交谈,听到机器的轰鸣。他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一个相对柔软的地方。
然后,他听到那个粗犷的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了一句什么,似乎是对这里的主人或者负责人说话。
罗朗的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在失去知觉的前一刻,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粗犷的男人,他的气息,他的力量…这会是那个“屠夫”吗?
他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不知道他们会对他做什么。但他知道,他活下来了。再次被卷入了未知的旋涡。河流将他带离了死亡边缘,带到了这个下游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