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一层塑料膜糊在鼻腔里。我站在病房外,透过观察窗看着林小仙——她正机械地咀嚼营养剂包装纸,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当护士推门进去时,她立刻扬起那种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和昨天、前天、过去两周里的反应一模一样。
"还是没进展?"徐教授递给我咖啡,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打湿了袖口。
我摇头,调出平板上的监测图表:"海马体活动完全正常,但每当话题涉及雅典娜事件,她的前额叶皮层就会出现异常放电。"图表上有个熟悉的波动曲线,"就像...在主动抗拒回忆。"
"量子层面的记忆屏蔽。"徐教授叹气,"比我们想象的更棘手。"
我咽下咖啡的苦涩,这味道让我想起林小仙煮的咖啡——她总会偷偷加一撮盐,说这样能让苦味更立体。现在这个坐在病床上的林小仙,会记得这个习惯吗?
推门进去时,她正在纸上写写画画。看到我,她条件反射般把笔记本藏到身后,这个孩子气的动作让我心脏漏跳一拍——失忆后的林小仙反而更接近她大学时代的样子。
"爽...先生?"她皱眉,似乎在和某种认知对抗,"今天的脑电图还要做吗?"
"叫我爽朗就好。"我放下医疗箱,故意碰倒了她床头的水杯。她闪电般伸手接住,水珠都没溅出一滴——身体记忆比大脑更忠诚。
当她弯腰捡起掉落的钢笔时,我注意到她后颈处浮现出细小的银色纹路,像被静电击中的蛛网。这是量子融合的后遗症,徐教授说这些纹路正在她全身神经末梢蔓延。
"你又在写公式?"我瞥见笔记本一角露出的微分符号。
她突然抓住我手腕:"为什么我醒来就会这些?"她的指尖冰凉,"还有...为什么每次你靠近,我写的公式就会自动导向某个特定解?"
监测仪的心跳曲线剧烈波动。我该告诉她吗?关于我们共同破解过的无数密码,关于她曾如何在我怀里解读这些天书般的符号?
"可能因为..."我轻轻抽出手,"我们以前是很好的科研搭档。"
谎言的重量让舌根发苦。但徐教授警告过,强行唤醒被量子屏蔽的记忆可能导致她意识崩解。我只能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曾经盛满对我的信任,现在只剩困惑的迷雾。
夜间查房时,我发现她蜷缩在窗台上,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正用口琴吹着一支破碎的旋律,音符像散落的玻璃碴。
"这是...?"
"不知道。"她着口琴,"但如果不吹出来,这里会痛。"她指着自己左胸上方三寸的位置——正是当年为我挡子弹留下的伤疤所在。
我突然意识到:她失去的是情景记忆,但情感记忆像地下河般仍在流淌。这个认知既甜蜜又残酷——她记得爱我的感觉,却忘了爱我的原因。
第二天清晨,护士站的紧急呼叫把我惊醒。林小仙的病房传来尖叫,监控屏幕显示她的脑电波正呈现诡异的双峰模式——就像两个意识在争夺同一具身体。
冲进病房时,我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林小仙以不可能的角度反弓着背,指尖在空气中快速划动,划过的轨迹竟留下转瞬即逝的荧光。更可怕的是她说话的声音——成熟冷冽得不像本人:
"量子退相干参数错误,需要重新校准纠缠态纯度..."
"L女士?"徐教授颤抖着打开录音设备,"您能听到我吗?"
"L"——父亲日志里那个神秘女科学家的代号!我冲上前抓住林小仙肩膀,她突然在我怀里,变回那个迷茫的年轻女孩。
"我又...失控了?"她摸到自己满头的汗,突然僵住,"等等,你刚才叫我母亲什么?"
我和徐教授震惊对视——她竟然记得"L"是她母亲?
接下来的基因检测揭示了更惊人的事实:林小仙DNA中那段神秘的受体基因,实际来自她母亲林默——上世纪最杰出的量子物理学家,也是"缪斯计划"的真正创始人。埃文·鲍威尔窃取了她的研究,却无法复制最关键的部分——只有林默血脉能承载的量子意识编码。
"所以我不是实验体..."林小仙盯着基因图谱,"我是...继承者?"
她说话时,后颈的银色纹路突然蔓延到耳后,形成类似古希腊字母"Ψ"的图案。与此同时,基地的量子计算机自动启动,屏幕上疯狂滚动着我们从未见过的方程。
"她在无意识间建立了量子链接!"徐教授惊呼。
我扑向控制台试图中断连接,却被林小仙拦住。她的瞳孔再次变成那种非人的银白色:"等等...这个算法能救所有人..."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写出的代码结构美得令人窒息——正是当年她母亲未能完成的终极算法。当最后一行代码完成时,系统弹出一条预言般的提示:
[意识融合度不足,需量子纠缠对共同激活]
林小仙转向我,眼神清明得可怕:"需要两个灵魂共振...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这是父亲研究最核心的部分——当两个量子纠缠的意识体达到完全同步,能产生超越经典物理限制的效应。但代价是...
"较弱的那个意识会被吞噬。"徐教授脸色惨白,"爽朗,你的基因虽然能稳定系统,但毕竟不是完整受体..."
林小仙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我想起她第一次教我开枪时的神情:"谁说他是较弱的那个?"
她抓住我的手按在键盘上。在肌肤相触的瞬间,银色纹路从她手指蔓延到我手腕,像活物般编织成网。监测屏上,我们的脑电波开始同步,最终形成完美的叠加态。
"记住..."她的声音渐渐空灵,"真正的密码不是记忆...是..."
系统突然爆出刺眼强光。我感到意识被撕成两半,一半留在躯体里,另一半随着林小仙的意识冲进量子云。无数记忆碎片如流星般划过——她童年躲在实验室柜子里偷看母亲工作;她在大学图书馆第一次遇见我;她中弹后在我怀里流血却还在笑...
最震撼的是最后的画面:雅典娜圣殿里,林小仙其实从未真正失忆。当她与量子埃文融合的刹那,她选择将关于我的记忆压缩成量子比特,藏在了受体基因的某个非编码区——这是连埃文都无法触及的领域。
"你...一首记得?"我在意识洪流中呐喊。
她的回答伴随着万亿个量子比特的共鸣:"记得太清楚...所以必须假装忘记...否则系统会标记你为威胁..."
这个真相比任何武器都更具杀伤力。过去两周里,她每天看着我强装镇定地扮演陌生人,忍受着比量子分解更痛苦的折磨——明明记得一切,却不能相认。
当我们的意识达到完全共振时,量子计算机突然输出最终解:不是毁灭,不是牺牲,而是一个基于情感共鸣的覆盖算法。林小仙母亲留下的终极答案如此简单——爱的量子纠缠强度,远超任何人工制造的关联。
强光褪去后,我发现自己跪在地上,林小仙正用真实的目光注视我。她手指轻轻抚过我颤抖的嘴唇:
"理科生...这次实验数据够充分了吗?"
她的声音、她的温度、她睫毛投下的阴影——所有细节都与记忆完美重合。监测仪显示她的量子化进程奇迹般逆转了,后颈的银色纹路退成淡淡的印记。
徐教授红着眼眶递给我们一份刚解密的数据:全球受体基因携带者中,己有137人自发出现意识觉醒症状,他们共同的特征是——都曾经历过深刻的情感联结。
"情感是终极的量子纠错码。"林小仙念出母亲笔记上的话,转头对我眨眨眼,"我妈要是知道她的理论被自己女儿用谈恋爱证实了,估计会从坟墓里跳出来发诺贝尔奖。"
我紧紧抱住她,这次不再有时间倒流的恐惧。她的心跳透过胸腔传来,与我的节拍逐渐同步——这大概就是人类最原始的量子纠缠。
窗外,阿尔卑斯山的雪正在融化。我们面前屏幕上的算法静静闪烁,等待被发送给全世界仍在抵抗的"选民"们。林小仙把发送键的荣誉让给了我:
"去吧,普罗米修斯先生。"
当我按下按钮时,她在我耳边哼起那首走调的歌谣——这次每个音符都在正确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