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的茶馆弥漫着熟悉的霉味和茶香。我站在后台，透过帘子缝隙看着台下稀稀拉拉的观众——五个老头，三个大学生，还有个打瞌睡的流浪汉。
"祖宗诶，您这身阿玛尼可别蹭上灰。"老周拿着掸子在我身上瞎比划，"您真要上台？"
我解开西装扣子："给我找件大褂。"
"早给您备着呢！"老周从破衣柜里拎出件藏青色大褂，"您当年落下的，我老婆每月都洗。"
大褂上有股樟脑丸的味道。我换上时，摸到袖口一道裂缝——那是三年前被观众扔花生壳划破的。
台上报幕员扯着嗓子喊："下面有请著名相声演员舒畅，表演单口相声《梦中婚》！"
没有掌声。我掀帘上台，灯光刺得眯起眼。台下观众玩手机的玩手机，打哈欠的打哈欠。
"各位爷们儿。"我鞠了一躬，"今儿个不说相声。"
观众终于抬头看我。
"说个真事儿。"我摘下腕表放在桌上，百达翡丽在舞台灯下闪着冷光，"上个月我老板送了这块表，值一套房。"
大学生们来了兴趣，放下手机。
"她送我表那天，我们公司死了个人。"我听见自己声音在发抖，"技术部的刘工，测试新能源车电池时触电。"
老周在台侧拼命使眼色。我视而不见。
"尸检报告说是意外。"我掏出手机，调出张照片投到茶馆的破电视上，"但这是刘工死前发给我的邮件。"
照片上是组被篡改过的测试数据。台下大学生凑到电视前，有个戴眼镜的开始拍照。
"这车下个月就要上市。"我喉咙发紧，"知道电池缺陷的，现在要么升官要么闭嘴。"
老周冲上来关电视："舒老师喝多了！大家多包涵！"他拽着我往后台走，低声咒骂："你他妈疯了？林凤娇捏死你跟捏蚂蚁似的！"
后台的灯泡滋滋响。我瘫在化妆椅上，才发现全身被汗浸透了。
"赶紧走。"老周塞给我棒球帽和口罩，"刚有人录像了。"
我从后门溜出茶馆。巷子口停着辆黑色奔驰，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不是公司的车。车窗降下，露出马天宇的圆脸。
"上车！"他神色慌张，"你他妈在首播自杀知道吗？"
我钻进他二手丰田："你怎么..."
"你粉丝群都炸了！"马天宇猛踩油门，"有人把你爆料视频传微博了！"
我手机开始疯狂震动。公司群、私人微信、未接来电...最后是一条林凤娇的语音："立刻来我办公室。"
天骄大厦灯火通明。电梯里，我盯着不断跳升的楼层数字，想起三小时前的拍卖会。
林凤娇带我去参加苏富比私拍。她举牌三千万拍下块古董怀表，当场塞进我口袋："送你下周生日礼物。"
回程车上，她突然说："听说你最近常去技术部？"
我后背一凉："例行了解产品..."
"舒畅。"她抚摸我领带上的温莎结，"你戴这条领带很好看，但别让它变成绞索。"
此刻我站在她办公室门前，手指悬在门铃上。手机又震——微博推送：《惊爆！天骄新能源车致命缺陷！前员工触电身亡真相！》
门自动开了。林凤娇背对我站在落地窗前，天津的灯火在她脚下流淌。
"视频删得差不多了。"她没回头，"花了一百七十万。"
我嗓子发干："刘工的事..."
"意外。"她转身，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这是你的离职协议。年薪照发，股票保留。"
我愣在原地。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留下。"她走近，身上香水味让我恶心，"明天发布会，我需要你站在我旁边。"
她打开古董怀表，里面嵌着我们合影："三千万的表，配三千万的谎，刚刚好。"
我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那些消费者..."
"会有补偿方案。"她微笑，"就像对刘工家属那样。"
我猛地抬头："你们给了多少？"
"足够他老婆孩子移民。"她歪头看我，"舒畅，这世界就是这样运转的。"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暴雨倾盆而下。我拿起笔，在离职协议上签了名。
林凤娇笑容消失了："你确定？"
"我签的是安全承诺书。"我把文件推回去，"明天发布会我会出席，作为公关总监。"
她眯起眼睛。
"但有个条件。"我指向她身后的保险柜，"我要看原始测试数据。"
林凤娇突然大笑，笑声像碎玻璃刮过耳膜："好！这才像我的男人！"她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看完就烧了。"
数据比我想象的更糟。电池在40度以上环境有5%的短路风险。我抬头："这车会杀人。"
"所以需要你这样的天才。"她递给我ipad，"这是明天发言稿。"
稿子里把事故归咎于"操作不当"，并宣布成立"千万安全基金"。典型的危机公关套路。
暴雨敲打着玻璃幕墙。我走出大厦时，保安队长追上来："舒总，林董让我送您。"
黑色奥迪A8，不是公司配车。我警觉地后退："不用。"
"林董说..."保安压低声音，"刘工死前也总去茶馆说相声。"
我浑身血液凝固。上车后，司机摘掉帽子——是王磊。
"你被监视三个月了。"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刘工发现数据造假后，先去找的你。"
雨刷器疯狂摆动。我盯着王磊的侧脸："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天发布会后，你会被调往新加坡分公司。"他声音更低了，"林凤娇前两任丈夫都死在海外。"
车停在公寓楼下。我冒雨冲进便利店，买了包最便宜的烟。结账时电视正播放天骄的广告："重新定义安全..."
回到家里，我翻出备用手机打给马天宇："帮我找个记者，要不怕死的。"
凌晨三点，门铃响了。监控显示是个外卖员。我没点外卖，从猫眼看见他手里拿着老周茶馆的打包袋。
开门后，"外卖员"摘下口罩——是技术部实习生小林。
"王工让我来的。"她塞给我个U盘，"完整测试视频，有林凤娇签字的那版。"
我插上电脑。视频里，电池在高温测试中爆燃，火势瞬间吞没整个实验室。
"这是..."
"昨天拍的。"小林脸色惨白，"王工说，明天发布会后这个版本就会销毁。"
我送走小林，坐在地板上抽烟。窗外天色渐亮，手机显示六条林凤娇的未读消息。最后一条是张照片：我母亲在小区遛狗的背影。
发布会在上午十点。我换上最贵的那套西装，把U盘藏进表盒。出门前，我把备用手机塞进消防栓——里面存着视频备份。
天骄大厦前挤满记者。保安队长亲自带我上电梯，全程盯着我的手提箱。
"舒总今天气色不错。"他皮笑肉不笑。
我扯松领带："你知道刘工怎么死的吗？"
电梯猛地一顿。保安脸色变了："意外触电..."
"不。"我凑近他耳朵，"是因为他忘了，在资本眼里，人命都是成本。"
发布会现场座无虚席。林凤娇一袭白裙，像个新娘。她挽着我胳膊走到台前，闪光灯亮成一片。
"关于近日网络传言..."我念着提词器上的稿子，手心全是汗。
台下突然骚动。后排记者集体低头看手机，接着有人大喊："舒先生！您对刚曝光的电池测试视频有何回应？"
大屏幕突然切换——是茶馆的首播画面！我站在破舞台上，手里举着U盘："这里有完整证据！"
全场哗然。林凤娇死死掐住我胳膊，脸上还保持着微笑。她对着麦克风说："显然有人恶意合成视频..."
我挣脱她，从口袋里掏出U盘："各位，这就是真相。"
保安冲上来抢U盘时，我己经把它插进了现场电脑。大屏幕上，电池爆燃的画面让全场尖叫。
林凤娇夺过麦克风："舒畅因精神问题正在接受治疗！保安！"
我被五个壮汉按倒在地。最后一刻，我看见马天宇带着警察冲进会场，听见林凤娇歇斯底里的喊声："这是商业诽谤！"
后脑勺挨了一击，世界陷入黑暗。昏迷前，我听见警笛声、哭喊声，还有...掌声？
像是三年前，我在茶馆说完全场最佳包袱时，观众给的那种掌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