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实验室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我盯着那两份DNA报告,字母在眼前扭曲变形。周明递来的咖啡己经凉了,杯壁上凝满水珠。
"99.99%亲子关系。"周明指着杜兰德那份,"至于林女士这份..."他翻到第二页,"线粒体DNA完全匹配,她确实是你生物学母亲。"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我想起林晚霞总在雨天偏头痛发作的样子,想起她看我时那种复杂的眼神——那不是对门生的慈爱,而是更深更痛的什么。
"还有更奇怪的。"周明调出电脑里的CT扫描图,"你母亲——肖女士的骨灰盒里,牙齿DNA与你不符。"
咖啡杯从我手中滑落。二十年来祭拜的骨灰,可能属于某个陌生人。而真正的母亲,那个教我调色、带我看画展的女人,己经带着秘密长眠地下。
手机震动起来,是拍卖行的紧急通知:杜兰德保释期间心脏病突发去世,他收藏的37幅"林晚霞早期作品"即将流拍。附件照片里,某幅画角落有个金色锁链标记,和《褪色》系列的防伪标识如出一辙。
雨点开始砸在玻璃上。我驱车前往停尸间,却在门口遇见小孟。她撑着黑伞,西装口袋里插着朵白玫瑰。
"就知道你会来。"她递给我一个牛皮纸袋,"林总留给你的。"
纸袋里是张泛黄的出生证明:1999年12月24日,巴黎圣文森特医院,男婴重3.2公斤,母亲栏写着"Lin Xue",父亲栏空白。背面有行褪色字迹:"给敏的孩子起名'畅',愿他一生顺遂。"
停尸间的冷气让我牙齿打颤。杜兰德躺在不锈钢台上,西装笔挺得像要去参加晚宴。法医掀开白布时,我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戴着枚古怪的戒指——戒面是微型画框,里面嵌着母亲和林晚霞的合影。
"死亡时间今早六点。"法医指着尸斑,"但有个异常..."他翻开杜兰德眼皮,结膜上有细小的金色颗粒,"像是某种金属颜料。"
小孟突然抓住我手臂:"戒指!林总也有一枚!"
我们赶回林晚霞公寓时,暴雨己经淹没了半个车库。她的首饰盒藏在衣帽间暗格里,那枚对戒静静躺在天鹅绒衬布上。我对着灯光转动戒面,微型画框里突然显现第三个人——襁褓中的婴儿,照片边缘写着"我们的圣诞礼物"。
"DNA不会说谎。"小孟打开投影仪,"但人会。"墙上投映出我从小到大的照片:幼儿园毕业典礼、美院附中画展、甚至三年前在桂林雨中的背影。每张照片角落都有个模糊人影——戴宽檐帽的林晚霞。
"她一首在看着你。"小孟声音发颤,"从巴黎到北京,从你失去肖阿姨到成为画家..."
投影切换到一段全息影像。林晚霞穿着那件蓝丝绒旗袍,坐在她最爱的扶手椅里:"小舒,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我终于有勇气告诉你..."影像突然卡顿,她嘴唇颤抖着,"我不仅是你的老师..."
楼下突然传来玻璃碎裂声。我们冲下去时,画廊落地窗破了个大洞,雨水裹着碎渣泼在《褪色》系列上。更可怕的是,那些画作遇水后正逐渐显现出隐藏图像——每幅画里都藏着婴儿照片。
警笛声由远及近。小孟拉着我躲进地下室,从暗格拖出个防潮箱:"林总最后的作品。"箱里是幅未完成的油画:两个女人共抱一个婴儿,背景由无数金色锁链交织成摇篮形状。画布边缘钉着张小纸条:"用特制金颜料完成,它会告诉小舒真相。"
我颤抖着挤出一管颜料。金色在画布上流淌的瞬间,地下室的恒温系统突然失灵,温度骤降到零度以下。颜料冻结成奇异纹理,在应急灯下折射出七彩光斑——那分明是DNA双螺旋的结构。
"Golden 不只是公司名。"小孟呵着白气,"杜兰德用纳米金颗粒改造了林总的颜料配方,说是能创造'永恒的艺术'..."
我猛地想起杜兰德眼里的金粉。那不是装饰,可能是某种纳米材料,就像林晚霞那些遇热变色的神奇颜料。而此刻,它们正在我血管里流淌——来自两个给予我生命却互相憎恨的人。
天亮时,律师带来了更爆炸的消息:作为杜兰德唯一血亲,我继承了他名下"Golden 艺术基金"的52%股权。这意味着,我现在同时拥有林晚霞的艺术遗产和杜兰德的商业帝国。
"还有更棘手的。"律师推来平板电脑,"杜兰德死前签署文件,将37幅争议画作捐赠给卢浮宫。如果被鉴定为真迹..."
我知道他的潜台词。林晚霞的市场价值会因作品数量暴增而腰斩,而那些藏在画中的婴儿照片,将把我们三人的关系暴露在全世界面前。
小孟突然夺过平板:"看捐赠日期!"——1999年12月24日,我的出生日。这根本不是捐赠,是杜兰德精心设计的报复,用二十五年的时间胶囊,在他死后引爆。
我把自己关在地下室三天。当第西天朝阳透过天窗照进来时,我完成了《母与子》的最后一笔。用的是林晚霞留下的金颜料,但掺入了我的血液——从医学角度,这能让纳米金颗粒携带我的DNA信息。
画作完成的瞬间,恒温系统恢复正常。金色锁链渐渐融化,显现出令人心碎的细节:林晚霞手腕上有注射痕迹,母亲眼角含着泪,而婴儿的襁褓上绣着"X&M"——她们名字的首字母。
小孟闯进来时,我正对着画布发呆。她手里攥着封国际快递,寄件人是"巴黎圣文森特医院档案室"。
"你绝对想不到..."她喘着气拆开文件袋,"当年出生的其实是双胞胎!"
出生记录第二页被刻意折叠过。在"婴儿B"那栏,性别写着"女",健康状况标注"转儿科重症监护",而母亲签字处是肖敏的笔迹。
"所以...我可能有个妹妹?"我摸着画布上婴儿的小脸,突然注意到襁褓花纹其实是两组DNA序列。
小孟调出手机里的加密相册:"林总每年圣诞都会去同一家孤儿院。"照片里的女孩们全都戴着金色锁链吊坠,年龄与我相仿。
我们连夜赶往河北那家福利院。院长是位白发苍苍的修女,她看到我手机里的林晚霞照片就划起了十字:"林女士每年都来教孩子们画画...特别关照小慈。"
档案显示"舒慈"生于1999年12月24日,2001年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随身物品包括一条绣着"X&M"的襁褓和半枚断裂的金锁链。修女递给我发黄的入院照——女孩右手腕有块月牙形胎记,和我左腕的一模一样。
"去年圣诞后就没见过她。"修女擦着老花镜,"林女士留了笔钱,说如果小慈满25岁还没被接走..."
雨又下了起来。我在绘画教室找到小慈的画作——全是双胞胎主题,最新一幅画着两个婴儿被金色锁链缠绕,背景是埃菲尔铁塔和桂林山水。角落里题着字:"哥哥,我梦见过你。"
回京高铁上,小孟收到瑞士实验室的紧急邮件。他们对《褪色》系列做了碳14检测,结果显示画布生产于1999年,但颜料是近年新作。更惊人的是,X光显示每幅画底层都藏着完整图像——那些所谓的"褪色"效果,其实是林晚霞用特殊颜料对原画的精心覆盖。
"她画了两次。"小孟声音发抖,"第一次是1999年的痛苦记忆,第二次是重逢你之后的..."
我望向车窗外飞逝的雨幕。二十五年的人生,突然变成一幅被反复覆盖的画作。而我现在要做的,或许就是像林晚霞那样,有勇气揭开所有伪装,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真相。
画廊门口堆满记者。我让小孟带小慈从后门进,自己面对长枪短炮。有记者举着平板电脑嚷嚷:"舒先生,卢浮宫刚刚宣布那37幅画作全部是赝品!"
平板上的新闻稿写着"杜兰德收藏被证实为高仿",配图是专家用紫外线检查画作的场景。我眯起眼睛——那些画在紫外线下显现的防伪标记,分明是林晚霞工作室的专属钢印。
这意味着什么?杜兰德花二十五年准备的"复仇",其实是林晚霞早就预料并反向利用的棋局?而我的出生、被收养、甚至与林晚霞的"偶遇",都是某个宏大艺术计划的一部分?
地下室里,小慈正对着《母与子》哭泣。她转过来时,右手腕的月牙胎记在灯光下像道小伤疤。
"我记得这个味道。"她摸着画布上未干的金颜料,"在梦里,有两个妈妈这样抱着我..."
小孟突然惊呼。她发现画布背面的帆布纹理里,嵌着几根头发——属于1999年的林晚霞和肖敏。而当我们用紫外线照射时,整幅画突然变成完全不同的图像:两个女人并肩躺在产床上,中间连着脐带的不止一个婴儿,而是两个。
这不再是艺术作品,是DNA证据。我颤抖着拨通周明电话:"能根据头发做亲子鉴定吗?"
窗外,雨停了。月光穿过天窗照在画上,金色颜料开始缓慢流动,逐渐组成一行法文字母:"L'amour plus fort que la mort"——爱比死亡更强大。
小慈轻轻握住我的手。二十五年的雨,终于在这一刻,短暂地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