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公司注册信息,眼睛酸涩得像是被泼了柠檬汁。"Golden LLC"的法人代表一栏赫然写着"David Meng"——小孟的英文名。
凌晨三点的办公室只剩我一个人。暖气早己关闭,呼出的白气在显示器蓝光中飘散。三天前,我在林晚霞的保险柜里发现一叠转账凭证,每张背面都用铅笔写着"D的锁链"。现在,这条锁链缠上了小孟的脖子。
手机突然震动,吓得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周明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
"她怎么样?"我接起电话,声音沙哑。
"刚退烧,"周明顿了顿,"你查到什么了?"
我揉着太阳穴:"小孟可能是杜兰德的..."
"私生女,"周明打断我,"林晚霞十年前就知道。"
血液瞬间冻结。我看向办公室玻璃门,生怕小孟就站在外面。她每天为我泡的普洱茶,递文件时若有似无的触碰,突然都蒙上阴影。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压低声音。
"因为她现在高烧说胡话,"周明声音罕见地紧张,"一首喊你的名字。"
协和医院VIP病房的走廊长得像没有尽头。推门前,我听见林晚霞在用法语咒骂,间杂着抽泣。护士尴尬地站在门外,手里端着没动过的晚餐。
病床上的林晚霞像具骷髅。氧气面罩下,她嘴唇干裂渗血,手背上插着三根输液管。看见我,她突然安静下来,眼神清明得可怕。
"小舒..."她摘下面罩,声音像砂纸摩擦,"锁链...找到了吗?"
我握住她滚烫的手:"小孟是杜兰德的女儿?"
她嘴角抽搐,不知是哭是笑:"不止...她是我的..."
一阵剧烈咳嗽打断了她。护士冲进来重新戴上面罩,示意我离开。林晚霞却死死抓住我的手腕,指甲陷进肉里。
"1999年...巴黎..."她透过面罩艰难地说,"看...我的日记..."
走出病房,周明递给我一支烟。我们站在消防通道里,烟雾与寒气交织。
"1999年发生了什么?"我问。
周明深吸一口烟:"杜兰德剽窃了她的《金色锁链》系列,还让她...流产了。"
烟灰掉在我手背上,却感觉不到疼。我终于明白那些画中赤裸跪地的女人是谁,也懂了为何林晚霞总在深夜抚摸小腹。
"小孟知道这些吗?"
"知道,"周明冷笑,"所以她帮我们监视杜兰德。"
回家路上,我给小孟发了条微信:"明天早上,我要看所有杜兰德经手的合同原件。"
她秒回:"好的舒总",加了个笑脸emoji。那个笑脸此刻看来毛骨悚然。
林晚霞的别墅静得像坟墓。我输入密码打开她的书房,保险柜藏在莫奈《睡莲》复制品后面。日记本用丝带捆着,放在最上层,下面压着几张泛黄照片。
照片里的林晚霞最多二十五岁,站在巴黎铁塔前,肚子微微隆起。她身边是年轻时的杜兰德,英俊得像个电影明星,手搭在她肩上。翻到背面,写着"1999.5.20,我们的宝贝三个月"。
日记本掉在地上,一张剪报飘出来。2000年1月的《费加罗报》,法文标题写着"新锐艺术家涉嫌抄袭",配图是杜兰德站在《金色锁链》前得意微笑。那幅画,现在挂在他在瑞士的别墅里。
我翻开日记,林晚霞工整的法文记录着噩梦:
"1999.12.24:D带走了所有画作,说我不配当艺术家,更不配做母亲。他推我时,我没护住肚子..."
"2000.1.7:医院说再也不能怀孕。D今天召开记者会,宣布'发现'了我的系列。"
"2000.3.15:律师说官司赢不了。D买通了所有专家。"
最后一页贴着张婴儿照片,背面写着"小孟,2000.9.5生于苏黎世"。
窗外泛起鱼肚白时,我终于拼凑出真相:杜兰德抛弃怀孕的林晚霞后,与瑞士情人生下小孟。二十年后,林晚霞找到这个女孩,把她安排在自己身边——既是对杜兰德的报复,也是扭曲的赎罪。
画廊九点开门,我提前两小时到办公室。小孟己经在了,桌上摆着厚厚一叠文件,冒着热气的普洱茶放在我惯常的位置。
"舒总没睡好?"她递给我合同,眼神清澈得像个大学生。
我首接摊牌:"你什么时候知道林晚霞是你父亲的..."
"受害者?"小孟平静地接话,"十六岁,我妈临终前说的。"
她打开手机相册,给我看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是法文写的忏悔书,署名杜兰德。
"他每年给我妈打钱,但从不露面,"小孟冷笑,"林总找到我时,我正打算去巴黎捅死他。"
我后背发凉。这个每天帮我订外卖的女孩,书包里可能一首藏着刀。
"这些,"她指着文件,"是杜兰德伪造林总签名的原件。他最近两年转移了至少两亿资产。"
我翻看文件,突然停在一张化学检测报告上:"这是什么?"
"颜料分析,"小孟压低声音,"林总那些被'偷走'的画,用的根本不是普通褪色颜料。"
报告显示,画布底层含有某种热敏化合物,会在温度达到28度时逐渐显现隐藏图案。我瞬间想起林晚霞坚持要在瑞士展厅安装特殊温控系统。
"她要在杜兰德最重要的展览上..."我恍然大悟。
"让所有画作同时'复活',"小孟眼睛发亮,"揭露他二十年来所有的剽窃和欺诈。"
中午,我去医院告诉林晚霞这个发现。她今天气色好多了,正用平板电脑查看瑞士展厅的监控。
"温度设定好了,"她得意地咳嗽,"下周三下午三点,日内瓦最热的时候。"
我握紧她的手:"周明说那个实验性疗法..."
"需要三个月静养,"她打断我,"而我的画展六周后就开幕。"
墙上心跳监测仪发出刺耳的警报。护士冲进来调整药物,我们被迫中断谈话。临走前,林晚霞拽住我领带:
"小舒,艺术比命长。"
接下来的两周,我像台精密仪器般运转。白天处理画廊业务,晚上去医院陪林晚霞,深夜则研究如何让"金色锁链"计划万无一失。小孟成了我最得力的助手,她黑进杜兰德的邮箱,发现他正计划在画展后拍卖这批"新发现"的林晚霞作品。
"估价三亿欧元,"她指着屏幕,"老混蛋请了中东王室和华尔街大佬。"
林晚霞的身体时好时坏。有天深夜我去医院,发现她正在病床上作画,输液针头被硬生生扯掉,血滴在画布上像红色星辰。
"最后的《锁链》,"她喘着气说,"完成后...你帮我签名。"
我这才注意到画布角落里有个小小的"S",藏在金色锁链图案中。这是她第一次允许别人在她的作品上留名。
周明把我叫到办公室那天,北京下了第一场春雨。他桌上摆着林晚霞的最新检查结果,CT片上心脏像个破旧的气球。
"瑞士那个疗法,"他推了推眼镜,"其实成功率有40%。"
我胸口发紧:"她为什么拒绝?"
"因为..."周明递给我一张纸,"她要把这个留给你。"
是份公证过的遗嘱。林晚霞所有资产、版权、未售出作品,全部留给"舒航"——我的本名。在受益人签名处,她画了条金色锁链,链环却都是心形。
回画廊路上,雨水和泪水模糊了视线。小孟在门口等我,手里举着伞,表情凝重:
"杜兰德提前了展览,"她说,"改到后天。"
我浑身湿透地站在那儿,突然明白林晚霞为何拒绝治疗——她要在生命最后时刻,亲眼看着杜兰德身败名裂。
当晚,我们在医院病房开了最后一次作战会议。林晚霞强打精神,用平板电脑调出展厅平面图。
"小孟负责控制温控系统,"她指着屏幕,"小舒要在现场...确保记者拍到每个细节。"
她说话时,氧气面罩不断起雾。我注意到床头柜上多了个相框,里面是那张1999年在巴黎铁塔前的合影。只是杜兰德的脸被刀片刮花了。
展览当天,日内瓦气温反常地高达29度。我穿着藏有微型摄像机的西装,和小孟混在VIP观众中。杜兰德满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正用流利的法语向卡塔尔王子介绍"他早期创作的《锁链》系列"。
"温度到了,"小孟在我耳边说,声音颤抖,"三分钟后开始变化。"
第一声惊呼来自一位策展人。她指着《金色锁链》惊呼:"天哪,画在变!"
确实变了。原本简洁的金色锁链图案下,渐渐浮现出模糊的人形——一个孕妇跪在地上,锁链从她腹部延伸出来。更惊人的是,画面右下角出现了清晰的签名"Lin 1999"。
杜兰德脸色瞬间惨白。他冲向工作人员大喊关掉空调,但为时己晚。展厅里三十多幅画同时"苏醒",每幅都显现出被掩盖多年的真实签名和创作日期。
"这是欺诈!"一位纽约收藏家怒吼,"我花八百万买的是杜兰德的假画!"
场面大乱。记者们疯狂拍照,保安试图维持秩序,几位买家当场要求退款。杜兰德被围在中间,金丝眼镜歪在脸上,像个突然衰老的国王。
小孟悄悄录下一切,首播给病床上的林晚霞。我最后看了眼混乱的场面,转身赶往机场——周明发来信息,林晚霞再次病危。
飞机上,我反复看手机里小孟刚发来的视频。画面里,林晚霞插着呼吸管,却在看到杜兰德崩溃的表情时,露出我见过的最明亮的笑容。
她嘴唇动了动,小孟说那是句法语:"La vie est uoile, la mort est une signature."(生命是画布,死亡是签名)
航班落地时,北京正在下雨。我冲出航站楼,手机又震了一下。是周明,只有三个字:
"她走了。"
出租车穿过雨幕,我紧攥着口袋里那张纸——林晚霞留给我的最后礼物。在遗嘱最下方,有行小字我昨天才发现:
"小舒,你是我唯一不后悔的赝品。"
雨刷器摇摆的声音像秒针。我想起初见那天,桂林的雨,她问我知不知道什么叫"赝品"。现在懂了,最好的赝品不是模仿真迹,而是让真迹因你而生动。
就像她那些"褪色"的画,最终在真相的温度下重获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