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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90

朔方郡的风沙还凝在檐角时,刘妧己在少府工官署踏过满地焦竹。秘阁遗址的炭火余温尚存,她指尖刚触到一块碳化竹简,手腕突然被霍去病攥住。"竹灰里掺了铅丹,"他声音压得低,护腕齿轮饰件擦过她手背,青铜纹路在晨光中泛着冷意,"去年修章台宫时,方士用这东西伪造'仙火',遇水会冒蓝烟。"

工官令陈承捧着半片熏黑的弩机残件走近,铜锈簌簌落在算学工牌上:"公主您看,这是鲁般门的'三叠弩'扳机,榫卯缝里还卡着半枚算筹..."他袖口磨出的破洞漏出《考工记》抄本,纸页边缘用算筹刻着弩臂弧度,"昨夜救火时,老匠师们用身体护着竹简,王老头到现在还在医署拔灼烫..."

霍去病将水囊递到她唇边,羊皮袋口还留着他的体温:"守夜校尉说,起火时秘阁的铜锁是从外面闩的。"他今日穿的锦袍内衬绣着细密算筹纹,针脚是她用秘阁残存的青丝赶制的,"搬熏黑的《车人篇》时,房梁砸落的铜灯蹭到手腕。"刘妧抓住他手腕,锦袍袖口滑落露出烫痕:"比我上个月被竹简毛刺扎的口子严重,快把金疮药拿来。"

"先顾你自己。"霍去病从袖中掏出药盒,指尖沾着药膏轻抹她虎口的细痕,"方才搬竹简划的?"他替她系好袖口,指腹擦过她腕上旧疤,"当年整理尚书台竹简时划的,现在还留着印子。"

未时的鲁班坊前,墨斗线在风中绷得笔首。公输班摇着刻有"秘技不传"的墨斗,墨线甩在刘妧裙角:"我家九连环传了十三代单传,算学队想扫全息?不怕祖师爷拆了你们的算盘!"

霍去病横跨半步挡在她身前,靴尖踢开地上的墨粉堆,露出半埋的西域罗盘:"公输翁的罗盘,指针怎么总指着大月氏?"他护腕齿轮饰件折射光斑,照亮罗盘内侧的胡文刻字,"去年在玉门关缴获的胡商马鞍里,见过一模一样的'购技密约'。"

刘妧蹲身拾起墨斗,发现墨线是用匈奴狼尾毛搓成:"这线吸潮,九连环遇雨就锈死。"她话音未落,公输班的墨斗突然砸来,被霍去病用刀鞘挡开,墨线缠在他护腕上勒出红痕。"我家技艺岂容..."公输班话未说完,坊墙内突然冲出个抱弩机的小匠师,发辫上的火星溅在刘妧袖边。

"火还没灭!"霍去病拽住小匠师,从他怀里接过焦黑的弩机,"这是墨家门的连弩雏形?"小匠师喘着气,指向坊内:"公输家的人...往竹简堆泼了油..."

申时的工官署偏殿,老匠师李铁锤捧着焦黑弩臂闯进来,木头裂纹里卡着半枚算筹:"公主您瞧!俺爷爷的'弩弦张力法'就刻在这弩臂内侧,如今烧得只剩'张'字的右半..."他怀里掉出个油布包,里面是枚磨损的铜锁,"这是漠北之战时,卫大将军赏的鲁班锁,说锁芯结构跟他弩机的安全扣一个巧思。"

霍去病扶住老人颤抖的手,见他掌心老茧与自己常年握弩磨出的形状分毫不差:"李师傅这手,该是打了五十年弩机?"老人突然掀开衣襟,胸口烙着模糊的"工"字火印,边缘有陈旧的鞭痕:"俺爹当年在官工坊,因不肯藏私改图纸,被世工家族打断了右手..."他抹了把泪,"临终前把弩臂弧度刻在俺掌心,说'好技艺如好弩,容不得半分假'..."

酉时的演武场,张小七正用算筹量弩臂弧度,算珠在掌心拨得飞快:"弩臂倾角需西十五度,误差不得超过半度..."话未说完,公输班的弟子公孙巧突然往弩机弹簧槽里塞劣质弹簧,被阿瞒的盲杖精准点中手腕。

"这弹簧声发闷!"阿瞒的导盲犬"追风"咬住公孙巧裤腿,从他靴筒抖出个绣着大月氏图腾的皮袋,"去年在西域听过这皮子摩擦声!"霍去病从皮袋里倒出十二枚弹簧,金属表面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掺了铅的劣质品,弩弦拉满三次必断。"

刘妧用算筹拨开弹簧氧化层,筹尖沾的锈粉在夕阳下泛着磷光:"铅含量超三成,公输家这是想让北军弩手死在沙场?"公输班躲在箭靶后,手中的墨斗"当啷"落地,惊起一群吸食松脂的金龟子。

亥时的工官帐篷里,油灯芯爆出灯花。刘妧指着李铁锤掌心的纹路:"你看这掌纹走向,跟《考工记》里记载的'百工印记'完全一致。"

霍去病往灯盏里添了勺动物油脂,火光映着他腕上的齿轮饰件:"前年在河西,见过老胡匠也有类似掌纹,说是'匠魂纹',但纹路杂乱,不像李师傅这样规整。"他忽然握住她持筹的手,指腹擦过她虎口新划的细痕,"白天搬竹简时碰的?"

"嗯。"刘妧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你挡墨斗时勒的红痕还没消。"两人相视而笑,帐篷外的风声与算筹碰撞声交织,像极了当年在尚书台熬夜批奏折时,烛火与算珠的和鸣。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批算缗文书吗?"霍去病忽然低笑,"你把算筹拍在案上,说'商人逃的不是税,是世道公平',惊得卫绾大人把茶盏都碰倒了。"

"还不是被你教的。"刘妧指尖敲了敲他护腕的齿轮,"这饰件该换了,都磨出凹痕了。"

子时的急报送来时,刘妧正在刻工匠档案的算学刻度。霍去病替她吹去铜屑,指尖擦过她腕上的旧疤:"陛下准了工官建档令。"密旨竹简上的朱批还带着长安的墨香,陈承从袖中抖出个空心铜锁,锁身刻着"天工"二字却灌着西域沙砾:"公输班用这假锁骗胡商,说是什么'司南车核心机关'。"

"倒跟他做人一个样。"刘妧接过铜锁,算筹轻敲锁身,"里面的沙砾,怕是从大月氏运来的吧。"

卯时的建档台前,李铁锤将焦黑的弩臂轻轻放在扫描仪上,青铜仪器发出低沉嗡鸣。"这声音..."老人突然老泪纵横,从怀里掏出半枚铜扣,"这是俺儿子战死时,弩机上崩掉的安全扣,算学队说扣眼纹路跟这弩臂严丝合缝..."霍去病接过铜扣,发现断口处有用细铜丝修复的痕迹,铜丝走向竟构成一枚微型算筹。

公输班缩在工坊角落,怀中的《匠魂》掉在淬火池里,露出夹着的算学队《技艺保护手册》,某页用朱砂圈着"弩机三维建模法",旁边用小字批注:"此算可复千军技——惜乎,吾竟藏私半生"。

晨雾中的工官署,张小七正教匠师们按指纹建档,算筹在掌心敲着节拍:"按三次,力道要像拉满弩弦,稳而不颤...李师傅您瞧,这样指纹就清晰了。"阿瞒的导盲犬突然狂吠,前爪刨出个陶盒,内藏公输班的"技艺残缺图",每张图的关键榫卯处都用朱砂画错,唯独算学队用墨笔圈出的修正处透着微光。

"公主,"霍去病望着演武场外西域商队的驼铃旗帜,低声道,"大月氏使者在丈量工坊的夯土墙厚度,怕是想算准了偷技的路径。"他按上她握令箭的手,两人指尖相扣,令箭尾部的齿轮纹章与他护腕的饰件在晨雾中闪着寒光。

刘妧忽然轻笑,从袖中取出一枚算筹,筹身刻着昨夜修复的弩臂弧度:"正好用这算筹给使者算算,他们的算盘够不够咱们新弩的弦力绷断的。"她将算筹抛接在掌心,"就怕他们的算盘珠子,跟公输家的弹簧一样,中看不中用。"

工官署的铜钟敲过卯时,李铁锤摸着扫描仪上的算筹纹,从怀里取出算学队给的磨圆算筹。"这算筹,"他喃喃道,"跟俺爷爷教我算弩臂张力时用的一个材质..."刘妧笑起来,霍去病替她系紧披风,指尖触到她鬓角的露水,顺势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手还疼吗?"他瞥见她虎口的药膏痕迹。

"早好了。"刘妧晃了晃手,忽然指向建档台,"你看,墨家门的连弩全息影像出来了。"

青铜扫描仪的嗡鸣中,弩机部件在台面上缓缓转动,弩臂弧度与李铁锤掌心的刻痕、与《考工记》抄本的算筹刻度、与霍去病当年用过的实战弩机,竟分毫不差。老匠师望着光影,喉结滚动着,最终只是用袖口擦了擦眼。远处算学队的红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工官署内,工匠们的讨论声与仪器的运转声交织,像极了一曲用算筹和匠心谱就的晨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