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秋阳穿过未央宫的朱漆长廊,在青砖上投下狭长的光影。刘妧接见西域商队时,龟兹商胡阿史那羽正跪在丹墀上,双手捧着鎏金铜盒。盒盖掀开的刹那,雪白的棉絮如冬雪般溢出,沾在他粟特式长袍的流苏上。"公主请看,"他操着生硬的汉话,指尖捏起一缕棉絮,"大月氏的'雪绒花',种在火洲边,纺出的布能挡漠北的白毛风。"
大司农朱买臣凑上前,指尖捻着棉絮叹气,他腰间的算学农牌磨得字迹模糊:"去年试过蜀地运来的棉种,霜降前全冻枯了。农官们都说,这东西是'南妖',种在关中要招灾。"廊下的铜漏"滴答"作响,与远处算学馆传来的算盘声应和着,棉絮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拂过刘妧的衣袖。
霍去病立在阶下,手中把玩着一枚青铜量器小样,护腕的纹饰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火洲的东西要在寒区活,得有法子。"他抬眼看向刘妧,目光落在她鬓角的碎发上,"去年在河西,见过戍卒用炭灰盖菜苗防冻。"
"炭灰不如炭化稻壳。"刘妧接过阿史那羽递来的棉种,种子裹着细密的绒毛,在掌心发痒。她转身走向廊下的沙盘,算筹在粗布上排出整齐的行列,"用稻壳烧成炭,碾成粉覆地,再搭油纸棚,能把地温提上来。"说话时,霍去病己上前半步,替她挡住穿堂风,袖口不经意擦过她的发梢。
未时的长安城外,寒棉圃的泥土还带着晨霜。老农官赵守田正蹲在田埂上点火,干枯的棉种在火中噼啪作响,浓烟里飘着《氾胜之书》的残页。"先帝时试过三次,"他用烟袋锅敲着土块,皱纹里积着烟灰,"十棵苗九棵死,剩下那棵也长不成。公主非要种这'火洲鬼花',怕是要坏了地气。"
刘妧蹲下身,用竹片拨开烧过的稻壳灰,指尖触到泥土微暖。"赵师傅看这温度计,"她指着插在地里的青铜管,管中水银柱升到了十西度,"炭化稻壳保住了地温,油纸棚再一盖,霜就冻不透了。"
霍去病站在她身后,替她挡住迎面而来的秋风,声音压得很低:"钱亨家的奴才在田埂那头晃悠,怕是没安好心。"他说话时,袖口拂过她的发梢,带来淡淡的皂角香。刘妧抬头看他,见他目光锐利如鹰,盯着远处芦苇丛中晃动的人影。
申时的田埂上,京畿豪族钱亨摇着貂皮暖炉走来,炉中烧着龙脑香,香气盖过了泥土味。"公主可知,"他用镶玉的炉盖敲着田边的界石,"民间都说棉苗破土,霜神就要降灾。我家老宅的槐树,去年就被这东西克死了。"
刘妧首起身,拍了拍裙角的泥土:"钱翁家的槐树,怕是被沸汤浇死的吧?"她指了指田边未燃尽的棉苗残骸,焦黑的绒毛上还沾着蜡油。霍去病上前一步,靴尖踢开旁边的土块,露出底下半块冻裂的陶碗,碗底刻着钱家的标记。钱亨的脸霎时涨红,暖炉盖"当啷"落地,滚出几颗未燃尽的棉籽。
酉时的棉田里,张小七正带着学徒们搭油纸棚。刘妧让人在相邻的两块地分别用算学保温法和传统旱作法种下棉种,赵守田的孙子虎娃捧着一碗冷水,偷偷往油纸棚下泼。
"虎娃住手!"霍去病眼疾手快,抓住少年的手腕,碗里的冰水洒在他靴面上。"钱府的管家给了你多少粟米?"他从虎娃袖中抖出一包冻硬的棉种,种子上结着冰晶。
少年低头踢着土块,声音细若蚊蚋:"他说...棉苗活了,粮价就跌了。"刘妧蹲下身,替虎娃拢了拢破旧的衣领:"棉苗活了,冬天就有棉衣穿,比粟米更顶事。"少年抬头看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亥时的油灯下,刘妧和霍去病围坐在棉种标本旁。算筹在粗布上排出热传导的图样,刘妧用竹片拨弄着碗里的麻纸浆:"油纸要加苎麻纤维,不然一冻就裂。"
霍去病递过一盏热茶,陶盏边缘刻着水波纹:"巴图试过了,加三成麻纤维,能抗住北风。"他看着她沾着纸浆的指尖,忽然伸手,用帕子替她擦去手背上的浆渍,"夜深了,先歇会儿。"刘妧指尖微颤,茶盏里的热气氤氲了两人之间的空隙。
子时的宫道上,黄门官的灯笼光由远及近。刘妧接过密旨时,竹简还带着御书房的暖炉温度。"陛下准了在关中试种,"她将竹简递给朱买臣,"棉种由算学队首接发给农户。"
朱买臣摸着竹简上的印鉴,从袖中掏出张纸:"钱亨那厮,竟写了《棉妖志异》煽动百姓,说棉苗是'霜神的眼睛'。"霍去病接过纸张,借灯光细看,纸上墨迹还带着龙脑香的味道。
卯时的晨光里,第一畦棉田覆上了油纸。刘妧将刻着算筹纹的铜牌插在地头,赵守田蹲在旁边,颤抖着掀开地膜一角。嫩绿的棉苗破土而出,子叶上的绒毛在晨露中闪着光,像极了他幼时见过的星象图。
"这...这苗儿真活了?"老人的烟袋锅掉在地上,砸在炭化稻壳上,发出闷响。虎娃凑上前,指尖轻轻触碰棉苗,忽然喊道:"爷爷,叶子上有露水!"
晨雾中的棉田里,张小七正用算筹教农户量地膜间距:"每一尺五寸铺一张,误差不能超过半寸。"阿瞒的导盲犬突然对着田埂狂吠,前爪刨出个布包,里面是刻着诅咒符文的石头,却被地膜下的热气烘得裂了缝。
霍去病望着远处钱府方向的浓烟,低声道:"钱亨烧了自家棉仓,怕是要狗急跳墙。"
刘妧摸出袖中的算筹令箭,象牙令箭被握得温热:"正好试试新制的棉种检疫符。"她转头看向霍去病,晨光落在他脸上,将他的睫毛染成金色,"赵师傅把祖传的《种棉禁忌》给了算学队,里面写的播种日子,跟我们算的只差一天。"
霍去病笑了笑,伸手替她拂去肩头的棉絮:"算学和老法子,总归是殊途同归。"他的指尖触到她鬓角的碎发,两人都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棉田里,新出土的棉苗在油纸棚下舒展叶片,算学队的学徒们正在丈量行距,算筹碰撞的声音与远处村落的鸡鸣犬吠混在一起,在秋晨的薄雾中传得很远。刘妧看着眼前的景象,又看了看身边的霍去病,忽然觉得,这寒区的棉苗,或许真能长成抵御严冬的雪绒花。而她与他之间,也像这棉田一样,在算学与现实的交织中,悄然生长着不为人知的默契与暖意。田埂上,赵守田捡起掉落的烟袋,默不作声地帮着学徒们压实地膜边缘,烟锅里的火星在晨光中明明灭灭,如同他心中渐渐燃起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