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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长安的秋阳透过大司农府的葡萄架,在青砖上投下铜钱似的光斑。刘妧展开各州郡的秋税奏报时,指尖划过竹简上模糊的斗斛数字,墨迹在不同竹简上晕染出深浅不一的痕迹。案头堆着的旧斗斛形态各异——齐地的木斗刻着繁复的云纹,边角被摸得发亮;赵地的铜斛边缘磨损成弧线,能看见底下泛出的铅质夹层;蜀地的陶斗还沾着未洗净的米浆,沿口裂了道细缝。

"公主你看这封,"大司农朱买臣将一捆竹简推过来,他腰间的算学量牌被磨得"量衡"二字只剩轮廓,"齐郡太守说今年秋粮大熟,可按他们的斗斛算,赋税竟比去年少了三成。昨儿个太官署来领糙米,用齐斗量了三斗,御厨称了称,才够长安斗一斗六升,差点掀了灶台。"廊下的青铜漏壶"滴答"作响,与东厢房算学队学徒核账的算盘声应和着,算珠碰撞声里还夹杂着葡萄架上麻雀啄食的细碎响动。

霍去病立在廊柱旁,手中把玩着一枚青铜量器小样,护腕的犁具饰件上还沾着陈留郡的焦土。"昨儿在西市,"他忽然开口,指节轻叩着量器边缘,发出清越的声响,"见西域来的粟特商人用铜砝码称胡椒,一套砝码能准到分厘。"阳光穿过他指间的缝隙,在刘妧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恰好落在齐斗内壁的水痕上。

"砝码称货凭的是巧劲,"刘妧将一枚算筹按在齐斗的内壁,竹筹与受潮发胀的榆木接触时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斗用的是刚砍伐的湿榆木,放半年容积能缩一寸三分。"她说话时,霍去病己从石桌上端过一盏热茶,青瓷杯壁上的冰裂纹与齐斗的木纹隐隐相似,杯口还浮着几片未滤净的茶叶。

未时的太学门前,槐荫落了满地。山东士族领袖孔安国带着七十二名弟子拦在石阶前,人人皆着洗得发白的深衣,手中竹简在风中翻动,露出简背用墨线勾勒的算筹图案。"公主可知,"孔安国的竹杖点着石阶,杖头雕着的"礼"字己被磨平,"周公制礼,量器以黍,十黍为絫,十絫为铢,此乃万世不易之法!"他身后的弟子举起木牌,"祖制不可违"五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牌背却隐约可见用指甲划的胶东王私铸钱币模纹。

刘妧踩着刻有防滑纹路的石阶上前,袖中滑出一柄精钢铸就的寸尺,尺身刻着细密的分厘。"孔先生看这斗,"她用寸尺量着木斗内壁,钢尺与的木材摩擦发出"滋滋"声,"榆木斗壁厚七分,而槐木斗厚一寸,如何能统一量衡?"霍去病上前半步,替她挡住迎面挤来的儒生,腰间佩刀与算学队弟子腰间的算筹筒轻轻碰撞,发出清响。

申时的少府铸器坊内,熔炉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老铜匠李师傅正用錾子在青铜量器上刻纹,他蓝布围裙上落满铜屑,随着动作簌簌掉在脚边的蒲团上。"公主,"他举起量器对着天光,铜器边缘的毛刺割破了他拇指,渗出的血珠滴在量器内壁,"非要刻这些个...算筹纹?老辈人说,器物要留'气眼',刻满了纹路要坏了铜性。"炉中铜液翻滚,散发出刺鼻的碱味,与刘妧袖中取出的草木灰防腐剂气息混在一起,形成奇特的香味。

"李师傅看这纹路,"刘妧用算筹指着量器内壁,竹筹尖端划过青铜表面,留下浅淡的痕迹,"三横一竖是'西',与您去年铸的编钟刻度一个间距。"霍去病递过一盏清水,陶盏边缘刻着的水波纹与量器外壁的算筹纹形成奇妙的呼应。老铜匠眯眼细看,发现算筹纹的间距竟与他父亲传下的"分厘法"手稿毫厘不差,喉结滚动着没说出话。

酉时的未央宫前殿,黍米的香气弥漫在微凉的秋风里。刘妧命人将算学量器与士族旧斗并列摆在丹墀上,太官署的庖人正用木勺往斗中倾倒黍米,金黄的米粒落在铜斛里发出"簌簌"声。孔安国的门生公孙迁站在人群中,袖中藏着个细布包,趁人不备时往旧斗里撒了把铁砂。

"先生袖口有东西掉了。"霍去病的声音不高,却让公孙迁猛地一颤。他上前一步,宽大的袖袍扫过旧斗,从公孙迁袖中抖出个细布包,里面的铁砂滚落在地,与黍米混在一起,在夕阳下泛着暗沉的光。孔安国手中的竹简"啪"地掉在石阶上,简上"谨权量"三字被铁砂磨得模糊,露出底下用墨笔描的算盘草图。

亥时的铸器坊里,烛火摇曳不定。刘妧与霍去病围坐在铜砧旁,粗布上排满了算筹,两人的影子被烛光拉得很长,在墙上交叠。"量器内壁要刻双重纹,"她用算筹摆出图案,竹筹在布上排出"天算"二字的形状,"对光看时,里外纹路重叠才显字。"霍去病递过刻刀时,指尖擦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与他握剑磨出的茧子触感不同,他的手指顿了顿,才将刻刀放在她手边。

"这法子,倒像极了我家传的'阴阳刻'。"老铜匠在一旁低语,他偷偷用放大镜观察,发现算学纹路的走向与他父亲传下的失蜡法秘纹暗合,只是更规整精密。熔炉里的铜液泛起涟漪,与霍去病护腕上的犁纹饰件隐隐共振,发出细微的嗡鸣。

子时的宫道上,黄门官的灯笼光由远及近,灯笼穗子在秋风中轻轻摆动。刘妧接过密旨时,竹简还带着御书房的墨香和暖炉的温度。"陛下准了算学量衡诏,"她将竹简递给朱买臣,竹简边缘的火漆印被磨得光滑,"孔先生要入算学馆修业呢。"大司农摸着竹简上的"天量"印鉴,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山东士族私铸量器的模本,模底刻着的"周公"二字己被磨平一角,露出底下模糊的"钱"字。

卯时的晨光里,首批青铜量器被抬出铸器坊,铜器表面的算筹纹在晨露中闪着光。刘妧将一枚刻有算筹纹的铜牌嵌入量器顶部,牌面的刻度被昨夜的露水浸润,显得格外清晰。孔安国颤抖着接过量器,哈了口热气在铜面上,发现其容积竟与他珍藏的周尺算出的立方寸分毫不差。"原来...原来算学才是真古制..."他喃喃自语,袖中的《考工记》滑落在地,露出夹在里面的算学手册,书页边角被翻得卷了边。

晨雾中的太学门前,张小七正用算筹教税吏校准量器,竹筹敲在量器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每升容黍千六百粒,"他的声音穿透薄雾,"多一粒少一粒,都要重新称过。"导盲犬追风突然对着墙角狂吠,爪子刨出个埋在土里的旧木斗,斗身刻着的"齐"字己被虫蛀得残缺,里面还残留着半把铁砂。

霍去病望着太学方向聚集的儒生,低声道:"孔门弟子还在集结,怕是要闹到宫门去。"刘妧摸出袖中的算筹令箭,令箭尾部的量器纹章在雾中若隐若现,象牙令箭被她握得温热。"让算学馆的弟子们摆个'量衡阵',"她轻笑,眼尾的细纹在晨光中显得柔和,"就用他们最熟的《九章算术》,给老学究们算算账。"

孔安国闻言,忽然上前接过张小七手中的量器校准手册,册页间夹着的算筹磨损严重,却与他幼时启蒙的"周髀算经"竹简纹路相通。远处的算学馆传来朗朗书声,与铸器坊的锻打声、税吏们校准量器的敲击声混在一起,在长安的晨雾中谱成一曲新的乐章。霍去病替刘妧拢了拢披风,指尖触到她鬓角的露水,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在微凉的晨风中悄然蔓延,就像案头那盏热茶,水汽氤氲间,暖意无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