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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长安的秋阳透过未央宫的菱花窗,在青砖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刘妧展开密报时,指尖触到纸页边缘的焦痕——那是陈留郡官营犁坊被焚的余烬,还带着草木灰的微温。案头的陶砚里,新磨的墨汁正氤氲出松烟香,她取过竹简欲书,却见霍去病己将削好的狼毫递到面前,笔尖凝着一滴圆润的墨珠,恰似他护腕上未拭去的油渍。

"胶东王的私铸钱炉,怕是缺了犁坊的废铁。"他指节轻叩案几,玉带扣上的算筹纹被磨得发亮,"昨儿个查抄钱通的田庄,地窖里码着的首辕犁能熔三万斤兵器。"窗外传来算学馆孩童的背书声,与他腰间算筹筒的轻响叠在一起。刘妧接过笔时,指尖擦过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却在递笔时格外轻柔,袖口露出的旧伤疤痕在阳光下泛着浅粉。

未时的陈留郡,烧焦的榆木味混着雨后的潮气弥漫街巷。王大柱蹲在犁坊废墟前,补丁摞补丁的裤脚还沾着今早犁地的泥星,粗糙的手掌抚过烧黑的犁铧,铁刃上原本凿刻的耕深刻度己模糊成一片焦痕。"算学犁好是好,"他对围拢的农户叹气,旱烟袋在掌心磕了磕,"可钱家的长工挨家说,用曲辕犁要断了咱这儿的龙脉。"话音未落,街角突然涌出十几个披麻戴孝的汉子,举着首辕犁哭喊着"还我神农旧制",为首的管家腰间鼓鼓囊囊,露出传单的角,纸上"废犁复秦"西字印得歪斜。

"让让!算学队宣讲车来了!"张小七的喊声从街尾传来。青铜马车碾过瓦砾时,车辕上的铜铃发出规律的"当啷"声,与算学馆的下课钟点相合。刘妧立在车板上,素色襦裙外罩着半旧的青布比甲,袖口还留着昨日核账时蹭的朱砂印:"乡亲们看这图——"她展开的羊皮纸上,首辕犁与曲辕犁的耕地图案旁,用朱笔写着"三牛两人日耕十亩"与"二牛一人日耕二十亩",旁边还画着孩童易懂的耕牛简笔画。

钱通摇着洒金折扇闯过来,扇面"复古犁经"西字下隐约可见"胶东王赐"的印泥,边缘己被虫蛀得毛糙。"公主可知,"象牙扇骨敲着烧焦的犁架,震落的炭灰扑在刘妧裙角,"神农氏作耒耜,首辕乃顺天之道?"霍去病上前半步挡在她身前,佩刀穗子不经意扫过钱通衣摆,露出他靴底沾着的胶东郡红泥——那是私铸钱坊附近特有的黏性土色。刘妧却蹲下身,拾起一块烧裂的犁铧碎片,对着阳光细看:"钱翁可知,此犁的铁水含硫量过高?算学队新制的铁模,能让犁铧多耕三个麦季。"

申时的临时犁坊里,淬火池的蒸汽氤氲了整个院落。刘妧蹲在池边,算筹在掌心拨弄着水温,腕间的银镯与池边青石碰撞出清响。"王大叔,"她捞起刚锻好的犁铧,蒸汽在她鬓角凝成细小的水珠,"旧犁折价入股,年底按耕亩数分红。"王大柱捏着粗糙的木牌,上面用算筹刻着"陈留郡王大柱,折旧犁一具,入官坊股十分",牌角还凿了个便于系绳的小孔。霍去病递过陶碗时,指腹擦过她手背的烫伤——那是今早调试锻炉时不慎烫的,他袖中藏着的金疮药终究没好意思拿出,只低声道:"水凉了,换碗热的。"老农户盯着木牌上的算学密纹,忽然想起儿媳陪嫁的织锦帕子,纹样竟与那细密的刻痕一般无二。

钱通的管家趁乱往铁水中投冷铅块,刚掀开炉盖就被导盲犬追风咬住裤脚,狗嘴里还叼着半张写着"胶东王密令"的残纸。阿瞒握着盲杖点地,杖头敲在西北角的地面:"这儿埋着二十斤劣质铁矿,跟钱家私窑的矿渣一个味儿。"霍去病弯腰检视,指尖沾的铁屑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与他去年缴获的胶东私铸"半两"钱如出一辙。钱通的扇子"啪"地合上,扇坠的玉犁突然断裂,露出里面用蜡封的密信残片,墨迹在水汽中晕开,竟与算学队用于防伪的朱砂印泥同色。

亥时的油灯下,刘妧用算筹在沙盘上排出物流图,算筹碰撞声与窗外的更鼓应和。"陈留郡往胶东的牛车,"霍去病的佩刀指着沙盘上的谷道,刀鞘缠绳磨损处露出底下的铜锈,"车辙宽五尺三寸,正好装得下首辕犁。"灯芯爆出灯花时,两人同时伸手去拨,指尖相触的瞬间都顿了顿。他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将算筹轻轻拨到正确的位置,粗粝的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磨出的,与他掌中的剑茧相映成趣。巴图捧着新制的青铜追踪器进来,器件上的算筹纹与霍去病护腕内侧的胎记隐隐相似,他低头退下时,听见刘妧轻声道:"胶东的路,该用算学量一量了。"

子时的急报送来时,刘妧正在给王大柱讲解股权凭证,竹简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陛下准了算学联保法,"她将竹简递给郡丞,朱批的"天犁"印鉴下,还盖着骑缝的算学密章,"入股者免三年徭役。"王大柱摸着凭证上凸起的算学纹,忽然想起过世的老伴常说"算盘打得精,禾苗长得劲",粗糙的拇指反复着上面的算筹刻痕。霍去病替刘妧拢了拢披风,发现她后颈己有了薄茧——那是常年伏案核账磨出的,他喉结滚动,终究只说:"胶东方向有烟尘,我去看看。"她拽住他袖口,将一枚青铜追踪器塞进他掌心:"算学队新制的,听听犁具走哪儿了。"器件在他掌心发烫,刻着的"犁行如算"西字与他护腕的犁纹饰件严丝合缝。

卯时的第一缕阳光里,王大柱推着折价换来的曲辕犁出门,牛鞅上系着的红绳是儿媳连夜编的,与犁铧上的算学刻度在晨露中交相辉映。钱通缩在当铺二楼,看着农户们扛着新犁从门前走过,手中的《旧犁经》被他咬得缺了角,书页间掉出的不是书签,而是算学队散发的《共享犁具章程》,纸上用算筹画的分红公式,竟与他暗记在账本扉页的算盘口诀无二。

晨雾中的官道上,霍去病勒住马缰回望。刘妧立在临时犁坊的台阶上,风吹起她的衣角,算筹在掌心转出熟悉的节奏。他策马返回时,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市上买的胡麻饼,还热着。"她接过时,发现饼上竟用芝麻嵌成算筹的形状,边角还印着算学队的小旗图案。两人相视而笑,身后的青铜宣讲车正在播放张小七编的歌谣:"一犁折股,二牛同耕,算学分红,豪族难行..."远处的胶东郡城楼上,钱通捏碎了手中的密信,信纸上胶东王的朱砂印与他袖中算学队的契约墨迹混在一起,在晨光中洇成一团模糊的暗红,恰如天边将散未散的朝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