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的风裹挟着沙砾，刮得驹苑的毡帐噼啪作响。刘妧掀开马厩的棉布帘子，一股混合着苜蓿、马汗和粪草的气息扑面而来。三百步外的种马群正扎堆刨地，蹄铁在冻硬的土地上敲出零碎的声响，像极了算学馆里学徒们错漏的珠算节奏。
霍去病跟在她身后，伸手替她压了压被风吹乱的鬓发："昨夜刚下过雪，马厩里潮气重。"他今日换了身便于查探的短褐，腰间蹀躞带上挂着枚青铜马哨，走动时发出细碎的铜音。刘妧瞥见他袖口磨出的毛边，想起三日前在鬼哭峡，他正是用这只手将护符按进王镖头的甲胄。
"潮气重才要查。"她蹲下身，用算筹拨开一匹老马的鬃毛。那马突然低嘶着刨地，露出后腿关节处铜钱大的肿包。旁边的驹苑令公孙敖慌忙递过一卷泛黄的绢册："公主请看，这是三年前的《相马经》批注，说'膝如团泥者，千里之材'..."
"千里之材会肿成这样？"霍去病己蹲在马侧，指尖叩击着处，"去年北地屯田，我见过三匹这样的马，半月后就瘸了。"他说话时，刘妧的算筹恰好点在马腿骨骼的位置，两人的影子在干草堆上叠出细长的弧度。
老马头王胡子抱着铡刀闯进来，铁灰色的胡须上还沾着草屑："使不得！马鬃是通灵性的地方，怎可随便抽血？"他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枚用马鬃编的护身符，绳结样式与算学队的定位铃暗纹竟有三分相似。
刘妧没抬头，算筹在掌心转出个花："王师傅可知大宛国书的纹样？"她将测序仪对准马鬃，屏幕上浮现的谱系图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这汗血马'烈焰'的曾祖，蹄铁烙印与贰师城出土的铜马一模。"
王胡子的铡刀"哐当"落地，惊得隔壁马厩的骒马打了个响鼻。十年前他随商队去过葱岭，曾在废城中见过类似的蹄印岩画。霍去病趁机递过陶碗："刚熬的姜茶，驱驱寒气。"老人接过时，发现碗沿刻着算学队特有的防滑纹，与他给小马驹备的食盆纹路相同。
申时三刻，西风陡然转急。阿瞒牵着导盲犬追风在草料库打转，犬鼻突然死死抵住墙角——那里藏着个用狼皮裹着的陶罐。霍去病的佩刀刚拨开狼皮，一股腐草味混着甜腥气扑面而来。
"是漠北的马瘟孢子。"刘妧捏起陶罐口的枯草，指尖沾到的黏液竟与算学队培育的防贼蔷薇分泌的麻醉剂产生微弱共鸣。她突然看向王胡子："您方才喂马的粟米，是从哪领的？"
老人的烟袋锅"当啷"掉在地上。半个时辰前，有个戴狐皮帽的马倌往他的饲料筐里多塞了两把粟米，说是"驹苑新到的精粮"。霍去病己拔剑出鞘，剑身在草料架间划出半弧寒光："左贤王的细作，倒会挑时候。"
酉时初刻的拉练场上，霜花在马蹄下碎裂成星。王胡子牵着他相中的"玉狮子"，鬃毛梳得油亮，前蹄圆得能盛下酒碗。刘妧却指着另一匹骨架精瘦的黑马："那匹'疾风'，测过线粒体DNA，父系来自乌孙汗血群。"
"胡说！"王胡子的烟袋锅指着黑马的细腰，"相马经云'鸢肩蜂腰，必是驽马'..."话未说完，张小七的测速旗己挥下。两匹马冲过终点时，"疾风"的鼻息还稳着，"玉狮子"却咳出了带血丝的唾沫。
"它关节积水。"刘妧蹲身拨开马腿的毛，指尖触到皮肤下的波动，"算学队的图谱显示，这类马种三代内必有近亲交配。"王胡子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正是他把"玉狮子"的妹妹牵进了配种栏。
亥时的马厩里，青铜砖正在地基里被逐个嵌入。刘妧用算筹在砖面刻下纹路，每道都对应着《相马经》里的二十八宿图。霍去病递过火把时，两人的手背擦过，他袖口露出的旧伤疤痕在火光下泛白——那是去年漠北之战为护她留下的箭伤。
"这砖缝要填艾草灰。"她忽然开口，算筹指向墙角的鼠洞，"能防病毒，也合《周礼》'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的古意。"霍去病接过灰浆桶时，发现她指尖磨出了薄茧，与自己握剑的手一模一样。
子时的急报送来时，刘妧正在给"烈焰"系算学马铠。青铜鳞片在烛火下泛着暖光，甲片间隙的绳结用的是阿力普部族的风车纹，据说能让战马跑起来如乘风。霍去病展开密旨的手顿了顿："陛下要亲自来看马政司挂牌？"
"得让工匠连夜刻印。"她摸出袖中半干的印泥，忽然想起什么，"你还记得去年在长安，你送我的那方'天驷'玉印吗？"他喉结滚动了下，转身从行囊里取出个木盒——玉印的纽雕成马首，鬃毛纹路与算学队的护符如出一辙。
卯时的第一缕阳光里，王胡子捧着血统证书的手在发抖。羊皮纸上的朱砂印里，隐隐能看见大宛国书特有的葡萄纹，而证书边缘的防伪纹，竟和他幼时见过的母亲陪嫁的银梳齿痕相同。"原来'烈焰'的祖上，真的踏过贰师城的泉水..."
远处传来张小七的喊声，他正站在新立的测风塔上，用算筹教马倌们计算饲料配比。阿瞒牵着追风走过，导盲犬突然停在霍去病面前，爪子轻轻扒拉他的裤腿——那里藏着给刘妧准备的暖手炉，炉壁刻着的算筹纹路，是他连夜找铜匠凿的。
"左贤王的斥候在三十里外扎营。"霍去病将暖手炉塞进她袖中，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闻，"新制的马铠，你试试合不合身。"刘妧低头时，看见他护腕的马头饰件擦得锃亮，扣沿的鬃毛纹路里，还嵌着昨夜替她挑出的草屑。
马厩外，算学队的人正在给每匹马钉新的蹄铁。青铜蹄铁上的防滑纹，是刘妧按《考工记》里"轮人"的角度改良的，而内侧不起眼的地方，都刻着极小的"霍"字——那是霍去病怕她累着，偷偷让铁匠打的标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