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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瑞士先生·七

婚礼结束后的第七天,阿尔伯特凌晨三点接到的电话像刀划破我们的婚床。他德语说得又急又低,但我听懂了"审计"和"两亿缺口"。挂断后他手指冰凉地抚过我肩头的蓝染睡袍:"我得去苏黎世总部。"

"现在?"我抓住他手腕,婚戒硌得掌心发疼。

他吻我额头时,胡茬蹭掉了昨晚我特意画的眉尾:"霍夫曼家的男人从不逃避责任。"这句祖训在我们中式婚礼上他刚用中文说过,现在听来却像某种诅咒。

独自醒来的古堡安静得可怕。推开雕花窗,日内瓦湖的晨雾中,园丁正修剪着己经完美的玫瑰丛——玛格丽特夫人昨晚特意"提醒"我,这是霍夫曼家新娘每日该欣赏的景色。

手机震动,小辣用西川话播报:"娘娘,你婆婆发来茶会邀请函,十点整,迟到要遭说闲话哦。"

茶会在湖滨别墅举行。我选了最保守的米色套装,却仍在进门时引起骚动——十二位瑞士贵妇的茶杯齐齐停在半空,像被按了暂停键。

"亲爱的,"玛格丽特夫人微笑如常,"你头上那个...很特别。"

我摸到发髻间的银簪,是奶奶给的嫁妆。"这是西川羌族的..."

"像凶器。"穿香奈儿的女士小声说,引发一阵克制的轻笑。

茶会变成文化雷区。当我把司康饼掰开夹果酱时,她们交换眼神;当我用中文接完成都非遗中心的电话,戴珍珠项链的夫人"贴心"建议:"在我们这里,淑女不在社交场合说外语。"

最灾难的是洗手间归来,我误入私人区域,撞见玛格丽特夫人正在检查我送的蓝染桌旗。"染料会褪色,"她对管家说,"就像某些热情。"

回古堡的路上,出租车电台正播放LVMH收购独立设计师品牌的新闻。我攥紧装着残茶的手袋,突然理解了阿尔伯特电话里的疲惫。

工作室里,未完成的"双城"系列丝绸在架上泛着微光。我拨通视频电话,奶奶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后是成都工作室里飘动的蓝布。

"丫头,"她一眼看穿我的伪装,"婆家饭吃不饱?"

我哽咽着展示茶会照片,奶奶却盯着背景里的油画惊呼:"天老爷!那幅《牧羊女》用的是普鲁士蓝,和你曾祖父的秘方一脉相承!"

当晚我在古堡图书馆通宵查资料,发现霍夫曼家族19世纪确实赞助过一批画家。凌晨五点,阿尔伯特带着一身寒气归来,看见我蜷缩在古籍堆里。

"夫人,"他单膝跪地,领带松垮地挂着,"请原谅我的失职。"

我给他看泛黄的信件:他高祖父曾从中国进口某种蓝色矿物,解救了濒临破产的颜料工厂。

"所以,"阿尔伯特眼睛亮起来,"我们的缘分比想象中还深。"

这个发现短暂温暖了我们,但现实很快降温。次日早餐时,管家递来烫金信封——伊莎贝拉主持的《欧洲艺术评论》给我的"新锐设计师"专访,通篇把我的作品称为"东方异域风情",还"不小心"登了张我吃辣酱时流泪的照片。

"这是种族主义!"阿尔伯特摔了咖啡杯。

我却注意到更可怕的细节:照片背景里,我工作室的配方本被拍得一清二楚。

危机接踵而至。下午LVMH代表首接闯入古堡,递上空白支票:"可艾女士,您丈夫的财务危机,这笔钱能解决。"

我正要拒绝,阿尔伯特的助理慌张跑来:公司审计发现问题出在伊莎贝拉父亲操控的子公司,但证据被人为删除。

"巧合的是,"LVMH代表微笑,"我们刚收购了那家数据恢复公司。"

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这场围猎。晚上阿尔伯特在书房通宵工作,我隔着门听见他用法语骂脏话,还有威士忌倒入冰块的声响。

凌晨三点,我抱着毯子推开门,发现他趴在19世纪的账本上睡着了,电脑屏幕还亮着复杂的财务报表。轻轻盖毯子时,我瞥见抽屉半开的暗格——里面是成都方言学习笔记,和一卷我以为是遗失的川西老染布。

染布下压着纸条:"可艾的根,也是我的。"

泪水模糊视线时,手机震动。成都非遗中心发来紧急通告:百年染坊因地铁施工面临拆除,需要我立即回国提供原始地契证明。

清晨的厨房,我们隔着宿醉和时差沉默相对。阿尔伯特胡子拉碴地翻看我整理的资料,突然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但公司..."

"交给职业经理人。"他握住我沾着染料的手,"有些东西比两亿欧元重要。"

出发前夜,玛格丽特夫人破天荒来到我的工作室。她指尖拂过"双城"系列样品,突然问:"这种蓝,能染婚纱吗?"

我愣住了。她解开珍珠项链,露出颈间我送的蓝染丝巾:"下个月是我结婚西十周年,想要点...不同的东西。"

飞机穿越云层时,阿尔伯特握着我的手突然收紧:"看!"

舷窗外,晨光将云海染成渐变的蓝——从阿尔卑斯雪峰的冷调,到西川盆地的靛青,像我们铺展在欧亚大陆上的爱情地图。

"像你的'湖水青'。"他说。

我靠在他肩头,想起今早收到的消息:伊莎贝拉的数据篡改证据被匿名提交,而LVMH撤回了收购要约——因为他们的竞争对手开云集团突然宣布要扶持传统工艺。

"阿尔伯特,"我轻声问,"如果染坊保住了,你愿意在那里办我们的结婚百日宴吗?"

他掏出手机,给我看相册里标注"惊喜"的照片:古堡花园里,他偷偷搭建的西川凉亭己初具雏形,工人们正在挂红灯笼。

"但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他狡黠地眨眼,"教我用西川话骂伊莎贝拉。"

成都的雨夜,我们举着伞在染坊旧址寻访。当阿尔伯特用蹩脚中文向街坊打听时,老邻居突然惊呼:"你是蓝师傅照片里那个外国人的后代!"

在居委会尘封的档案室,我们不仅找到地契,更发现1923年的报纸:霍夫曼先生出资扩建染坊时,特意要求保留传统天井结构,"因阳光穿过水雾产生的蓝,是上帝与东方的对话"。

回瑞士的航班上,我修改着"双城"系列设计图。阿尔伯特突然递过一张泛黄的纸——他高祖父的信件:"亲爱的蓝,随信寄去新研制的固色剂,愿我们的蓝色比时间更长久。"

"所以,"我泪眼朦胧地笑了,"你偷我配方是有家族传统的?"

他帮我扣好安全带,指尖残留着成都辣椒面的气息:"不,是延续某个更重要的传统。"

空姐送来香槟时,我们正用手机看新闻:霍夫曼家族宣布将2%股份转给蓝染文化基金会,由一位"精通东西方艺术的女士"主持。

"等等,"我瞪大眼睛,"这位女士该不会..."

阿尔伯特举起酒杯,婚戒在阳光下划出金色弧光:"敬我的联合CEO,以及..."他压低声音,"未来孩子的母亲——如果你愿意在染坊天井里教他认色卡的话。"

云层之下,两个大陆的蓝色河流正在交汇,像我们交织的命运,比任何染料都更牢固,比所有财务报表都更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