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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饕餮笑阎

昆仑墟的雪停了。

李坤站在冰崖边缘,青铜秤悬在腰间微微晃动。三百枚血铜钱化作的灰烬被风卷起,在他掌心烙下一个"债"字。镜中少女的虚影在身后浮动,银发间缠绕的霜气比往日更浓,像是刚从极北之地归来。

"往前三步。"她的声音里带着冰晶碰撞的脆响,"有活人的浊气。"

靴底刚触及冰面,积雪突然炸开。一团五彩斑斓的影子炮弹般冲来,李坤本能地抬手,却接住个圆滚滚的少年——百家衣上沾满糖霜和芝麻粒,活像个人形麻团。少年嘴里还叼着半块炸年糕,含混不清地嚷道:"道友接得好!我朱八两练了三个月的'雪地滚元宵'总算没白费!"

冰层下突然窜出十几只通体晶莹的雪精,拽着少年的衣摆打秋千。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铜勺,勺柄"三教通汇"的暗纹在雪光中一闪——李坤瞳孔骤缩,这分明是祖父药房里那杆称犀角用的戥子。

"都给我排队站好!"朱八两把铜勺往冰面一杵,雪精们立刻列成方阵,捧着油纸包献宝似的举起,"上个月给你们修的祠堂,香火钱还没结呢!"

油纸掀开的刹那,镜中少女的霜刃己抵在少年喉间。年糕上粘着的芝麻竟组成《归藏易》最凶的"鬼噬"卦。少年却不慌不忙,从裤腰摸出张泛黄的当票:"李大哥别恼,是你爷爷让我在这儿等你的。"

当票上的朱砂印鉴还在渗血,李慕云的字迹力透纸背:"甲子年典孙坤一笑,换朱家小子十年阳寿。"李坤的建木残根突然刺痛——他七岁那年染上瘟疫,祖父确实用糖人换过他一个笑脸。

冰层突然裂开蛛网状纹路。朱八两猛地拽着李坤后跃,原先站立处刺出无数冰棱,每根棱柱里都封着张扭曲的人脸,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弯起。

"是墟海的讨债鬼。"少年解下铜勺当剑使,勺柄暗纹突然展开成微型算盘,"上个月他们掌柜输给我爹三百具冰尸,这是要赖账啊!"说着竟从百家衣里抖出个纸扎戏台,三寸高的钟馗举着笏板跳出来,对着冰棱唱起莲花落。

李坤突然按住少年肩膀。衣领翻动间,他看见对方后颈的饕餮纹——本该狰狞的兽首却笑得眉眼弯弯,獠牙间还叼着半截糖葫芦。镜中少女的霜刃突然调转方向,刃光映出段记忆:髫年朱八两蹲在鬼市角落,正用麦芽糖换李慕云手中的青铜秤砣。

"当年糖人里裹着司命魂丝。"少年挠挠头,笑得像只偷油的胖老鼠,"李爷爷说等我长大,要拿你背上建木来换......"

"小心!"

霜刃劈开偷袭的冰棱。朱八两的百家衣裂开,露出内衬的金丝软甲——竟是用往生咒符纸编织而成。李坤的秤杆突然自行飞起,将扑来的冰尸抽得粉碎。碎冰中滚出颗琉璃眼珠,瞳孔里映着年轻时的李慕云,正将一截建木枝塞进婴儿襁褓。

墟海彻底沸腾了。三丈高的玉骨冰尸破雪而出,每根肋骨上都刻着账目。朱八两却眼前一亮:"这不是我家上月丢的镇店之宝吗?"他突然掏出拨浪鼓猛摇,"叮咚"声中,冰尸们竟列队跳起秧歌,腐肉间掉出无数铜钱。

"快进洞!"少年拽着李坤跳向突然出现的冰窟,"这招'丧事喜办'撑不久!"窟壁冰晶里封印着古怪器物:缺角的罗盘缠着红绳,褪色的婚书上爬满算珠,还有半部《山海经》——精卫填海处批注着"可代蓬莱石,每方金二十两"。

最深处摆着具贴满春联的青铜棺。朱八两麻利地掀开棺盖:"李大哥委屈下,这是最新款'乾坤一锅炖',专克......"

轰隆!

冰窟穹顶突然塌陷。暴雪中浮现出巨大的青铜算盘,每颗算珠都是颗骷髅头。朱八两胸前的饕餮纹突然活了,笑呵呵的兽嘴暴涨三尺,一口咬住算盘横梁。

"接着!"少年甩来本湿漉漉的账册,"我爹的《阴司盈亏录》!"账页翻飞间,李坤看见条被朱砂圈出的记录:"收李慕云建木芽一株,押孙坤七情六欲。"

镜中少女突然凝实。她的银发缠住李坤手腕,霜气在账册上凝成冰字:"速决"。李坤反手将青铜秤掷向算盘,秤钩勾住中央骷髅的牙关——那竟是他七岁时的乳牙!

算盘轰然炸裂。飞溅的骨片中,朱八两拽着李坤滚进青铜棺。合棺的刹那,少年突然凑到李坤耳边:"其实那糖人里还有样东西......"

黑暗吞没了后半句话。棺内飘起盏长明灯,灯焰里跳动着熟悉的金红色——正是李坤被夺走的阳火。灯罩上刻着幅简笔画:小胖子牵着个背秤的少年,正在喂雪精吃芝麻饼。

"我爹说过。"朱八两掰开块芝麻糖,"讨债的再凶,凶不过......"

棺盖突然被利爪洞穿。三根青灰色的手指缓缓探入,指甲缝里嵌着李慕云的私印。灯焰剧烈摇晃,映出指节上熟悉的刀疤——是祖父剁药材时留下的。

最后一缕光明即将熄灭时,李坤看见朱八两的饕餮纹彻底活了。那张笑呵呵的兽嘴正撕咬着青灰手指,而少年往他掌心塞了粒芝麻:"含着别咽,这是......"

黑暗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