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像熬过头的药汁。
李坤舌尖抵着那粒芝麻,尝到的却是昆仑雪水的凛冽。朱八两的呼吸声在右侧忽远忽近,偶尔夹杂几句梦呓:"爹...今年寒衣节...纸马要纯白的..."
"喀嚓。"
青灰色手指在棺盖上划出第三道裂痕,碎木屑簌簌落下。李坤突然发现那指甲并非灰白,而是覆着层极薄的冰晶——与镜中少女腕间伤痕如出一辙。长明灯焰猛地蹿高,火光中浮现出细如发丝的银线,正缠绕在入侵的指节上。
"是傀儡线。"镜中少女的声音从灯芯里传来,"西王母座下司命殿的牵魂丝。"
芝麻突然在齿间裂开。甘甜的碎末里涌出段记忆:髫年的朱八两蹲在鬼市角落,正往糖人里塞一粒冰晶。画面闪回,李坤看见祖父接过糖人时,袖中滑出半张黄符——正是现在棺外手指上缠的银线源头!
"醒醒!"李坤捏住朱八两的耳垂。小胖子猛地弹起,脑袋撞在棺壁上发出钟鸣般的回响。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传来,棺盖被整个掀开,暴露出张被银线缝住七窍的脸——是李慕云,但眼窝里跳动着幽绿的鬼火。
"秤...来..."
尸体的喉结上下滑动,银线随之绷紧。李坤的青铜秤突然自行飞向尸身,却在半途被铜勺截住。朱八两的百家衣无风自动,内衬的往生咒符纸哗啦作响:"李掌柜,您这'阴魂不散'的毛病得加钱啊!"
尸身突然僵住。银线根根断裂,露出眉心一点朱砂——正是司命殿傀儡的标记。李坤趁机夺回青铜秤,秤钩划破掌心时,血珠竟悬空凝成奎宿星图。星光照耀下,尸身如蜡融化,露出胸腔里跳动的冰晶心脏。
"是魂引!"朱八两的铜勺猛地插入冰心,"有人用李掌柜的尸身当寻人幡!"
冰晶心脏炸开的刹那,整个幽冥剧烈震荡。无数青铜锁链从虚空伸出,链环上刻满"三教通汇"的印鉴。李坤的建木残根突然暴长,枝杈缠住锁链的瞬间,他看见走马灯般的画面:
——祖父跪在西王母座前,将冰晶心脏塞入胸腔;
——朱八两的父亲在鬼市摆摊,叫卖贴着李坤生辰的冰尸;
——镜中少女的银发被剪下一缕,编入青铜秤的秤绳...
"抓紧!"朱八两突然甩出串铜钱,钱眼穿过锁链结成绳梯。李坤刚要攀爬,脚踝却被冰晶心脏的残片缠住。镜中少女的虚影从灯焰里扑出,霜刃斩向冰晶的刹那,李坤看清里面封着的东西——是半粒芝麻。
"原来在这..."少女的声音突然柔软。冰晶映出她的前世记忆:昆仑巅的雪地里,年幼的司命使正将一粒芝麻塞进冰雕饕餮口中。那饕餮的眉眼,与朱八两背后的纹身一模一样。
锁链突然收紧。李坤被拽入虚空前,朱八两的铜勺勾住了他的衣带。小胖子胸前的饕餮纹彻底活了,笑呵呵的兽首暴涨成丈余虚影,一口咬断青铜锁链。
"接着!"朱八两抛来个油纸包。李坤凌空接住,里面是块琥珀色的麦芽糖,糖心封着朵未开的曼陀罗。虚空裂缝闭合的最后一瞬,他听见少年带着笑意的喊声:
"去找我娘!她扎的纸马能渡幽冥..."
黑暗再次降临。这次李坤独自漂浮在虚无中,唯有长明灯相伴。灯罩上的简笔画突然流动起来,小胖子的笑脸化作行朱砂小字:"饕餮吞天,笑里藏卦。司命殿东三百步,有株不开花的桃树。"
灯焰突然变成金红色。李坤掌心的"债"字开始发烫,血珠滴在麦芽糖上,曼陀罗竟缓缓绽放。花瓣里躺着个微缩的青铜棺椁,棺盖刻着熟悉的字迹——是祖父的笔迹,却比平日工整百倍:
"坤儿,若见此棺,说明为祖的局成了。朱家饕餮吞的是天机,吐的是生路。司命殿的账簿..."
余下文字被血迹模糊。李坤突然感到背后有人呵气,镜中少女的银发缠上他脖颈,发丝间缀满冰晶:"抱元守一,我带你走真正的黄泉路。"
长明灯炸成万千火星。每点星火里都映着个李坤从未见过的场景:朱八两的母亲在扎纸马,用的竟是《三教通汇》的账本;西王母的耳坠坠入瑶池,化作株铁桃树;祖父年轻时在桃树下埋了坛酒,酒坛上贴着李坤的生辰...
最后一点星火熄灭时,李坤摔在硬地上。月光凄冷,照出面前斑驳的石碑,碑文正是祖父最常写的药方:
"曼陀罗三钱,黄泉土一两,配饕餮笑纹一枚。可医..."
碑文突然被阴影笼罩。李坤抬头,看见匹纸马立在月下,里跳动着熟悉的金红色火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