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尽头是座琉璃亭。
李坤摔在亭前玉阶上,量天尺己断作三截。司命跪坐在旁,黑发重新覆满霜华,正用指尖勾勒他背上建木残根的断口。奇怪的是,断茬处没有血,只有丝丝缕缕的星雾。
"朱八两那小子......"李坤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还活着吗?"
司命摇头,霜白的睫毛遮住了眼神。她从袖中取出那枚冰晶牙齿——里面的司命泪己不知所踪,此刻冻着粒芝麻:"饕餮建木能撑三刻,够我们斩断婚契。"
亭中突然传来瓷器碰撞声。李坤警觉抬头,看见个穿百家衣的老者正在煮茶。老者脑后悬着面青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倒影,而是朱八两在饕餮建木下啃芝麻糖的模样。
"朱老爷子?"李坤试探道。
老者笑呵呵地斟茶:"错啦,我是朱八两那败家子的债主。"茶汤倾入盏中,竟浮起座微缩的司命殿,"那小子典当了九世笑纹,就为换你们逃出生天。"
李坤的掌心突然灼痛。断成三截的量天尺自行重组,尺身上浮现出朱砂符文——正是祖父药柜最下层那卷《阴司契》的内容。司命突然按住尺身:"且慢,你看茶汤。"
茶面映出的司命殿正在崩塌。西王母的耳坠悬浮殿中央,每转一圈就有根银线断裂。最粗的那根银线尽头,拴着李坤从未见过的恐怖景象——具顶天立地的青铜尸,胸口插着"三教通汇"的招牌,尸身由无数账本拼成。
"是李慕云的尸骸。"老者叹气,"他把自己炼成法器,就为镇住......"
话音未落,亭外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琉璃穹顶映出外界的异变:饕餮建木被连根拔起,枝干间缠满青铜锁链。锁链另一头没入虚空,正将某个庞然大物拖向现世。
司命突然割破手腕。水晶般的血滴在量天尺上,尺身顿时燃起银焰:"李坤,我要焚毁婚契。代价是你的......"
"七情六欲?"李坤苦笑,"早被祖父典当干净了。"
"不。"司命将冰晶牙齿按在他眉心,"是让你真正活一回。"
银焰暴涨。李坤眼前闪过走马灯:七岁那年祖父给的糖人,其实是朱八两亲手做的;太白山悬棺里的焦尸,是替他挡劫的药童;就连镜中少女的相遇,都是李慕云以十年阳寿为饵布的局......
最痛的记忆最后浮现——根本没有什么"李坤"。这个姓名属于早夭的孪生弟弟,而他只是被祖父用建木枝和《山海经》批注造出的容器,专为承载司命殿流失的"天机"。
银焰突然化作火凤,衔着婚契冲上九霄。老者拍案叫绝:"妙啊!以虚契烧真约,这才是偷天手段!"
琉璃亭开始融化。李坤看见自己的手掌正在透明化,建木残根的断茬处生出星辉脉络。司命的身影逐渐淡去,唯有声音清晰如初:"记住,你既是建木,建木即是你......"
最后一刻,老者将茶盏塞进李坤手中。盏底沉着半粒芝麻,朱八两的声音从中传出:"李大哥,下辈子还你糖人......"
黑暗再次降临。这次李坤漂浮在星海间,每颗星辰都是段被典当的记忆。远处有株青铜树正在生长,枝头挂着熟悉的青铜铃——是朱八两的牵魂铃。
铃音汇聚成河,托着李坤流向树冠。在触及最高处那枚铃铛时,他听见了尘世的声音:
"......三教通汇最新掌秤人,今日开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