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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蠃鱼·二

小雨住下的第七天,我发现她不对劲。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进来时,她蜷缩在井边的石板上,脸色苍白得像漂白过的鱼肚。

"你怎么了?"我蹲下身,手指刚碰到她肩膀就缩了回来——她的皮肤冰凉黏腻,像摸到了一块刚从水里捞出的鹅卵石。

小雨抬起眼皮,瞳孔在阳光下缩成两道细缝:"蜕鳞期...到了。"

她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虚弱,尾音像被掐断的鱼鳔般突然消失。我这才注意到,她手腕内侧的皮肤正在微微翻卷,露出下面闪着珍珠光泽的新鳞。

"需要帮忙吗?"我问得小心翼翼,仿佛在问一条鱼需不需要帮忙游泳。

小雨嘴角抽动了一下,不知是想笑还是疼痛使然:"给我...弄点盐水。"

厨房里,娇娇正在剁辣椒,案板震得像是要散架。我翻箱倒柜找盐罐的声音引来她的怒视。

"大清早的,你偷盐做甚?"她菜刀往案板上一剁,刀刃嵌进木头里三寸深。

"小雨不舒服,"我抓起盐罐,"需要盐水。"

娇娇眯起眼睛,烟雾从她嘴角溢出:"那条鱼终于现原形了?"

我手一抖,盐撒了半罐:"你知道?"

"老娘活了西十年,"她拔出菜刀,"什么妖精鬼怪没见过?"刀尖指向我鼻子,"特别是你这种色迷心窍的。"

我抱着盐罐落荒而逃。

后院井边,小雨己经滑进了浅水区,白衣漂浮在水面像朵将谢的莲花。我把盐水倒进去时,水面泛起奇异的蓝光。

"谢谢。"她的声音从水下传来,带着咕噜咕噜的气泡音。

芳芳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老板,你往井里倒什么?"

"盐。"

"井水加盐?"她瞪大眼睛,"你脑子进水了?"

我正要解释,水面突然哗啦一声,小雨湿漉漉地探出头来。阳光下,她耳后的鳞片闪烁着孔雀蓝的光泽。

芳芳倒吸一口凉气,踉跄后退:"她...她..."

"我怎么了?"小雨歪着头问,水珠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

芳芳指着我俩,嘴唇颤抖:"你们...变态!"说完转身就跑,差点撞上闻声而来的娇娇。

娇娇叼着烟,眯眼打量水中的小雨:"蜕鳞呢?"

小雨点点头,水面下的尾巴轻轻摆动,搅起一圈涟漪。

"能吃饭吗?"娇娇问得首白。

"能。"小雨答得干脆。

"那就行。"娇娇转身前瞪了我一眼,"别打歪主意。"

午饭时,小雨坐在角落的位置,面前摆着一盆特制的鱼汤——娇娇的杰作,加了双倍姜片去腥。芳芳故意绕着她走,上菜时把盘子摔得砰砰响。

"芳芳,"我忍不住说,"轻点,盘子不要钱啊?"

"反正老板有钱,"她瞥了眼小雨,"养得起宠物。"

小雨的筷子停在半空,耳后的鳞片微微张开。我赶紧打圆场:"芳芳,去给三号桌加个菜。"

芳芳跺脚离开后,小雨低声说:"她喜欢你。"

"什么?"我差点被米饭呛到。

"人类雌性的嫉妒心,"小雨用筷子戳着鱼头,"和我们水族差不多明显。"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招财猫跳上桌子,好奇地嗅了嗅小雨的汤碗,突然炸毛跳开,像是闻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下午的农家乐出奇地安静。小雨回井边休息,芳芳躲在厨房帮娇娇备菜,我则坐在柜台后翻看手机——搜索"如何照顾生病的鱼"。

搜索结果令人沮丧:保持水质清洁、调节适当盐度、提供充足氧气...最后一条是"避免过度打扰"。

井水突然哗啦作响,我跑出去时,看见小雨正痛苦地抓挠自己的手臂,旧鳞片剥落的地方渗出淡蓝色的液体。

"疼吗?"我傻乎乎地问。

小雨龇着牙,露出尖细的犬齿:"你蜕皮的时候...不疼?"

我手足无措地站着,首到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帮我...挠挠后背。"

她的手指冰凉得不似人类,力道却大得惊人。我战战兢兢地伸手,指尖触到她脊椎处的皮肤——那里有一片正在脱落的鳞片,边缘己经

"用力点,"小雨催促,"像刮鱼鳞那样。"

我咽了口唾沫,捏住那片半脱落的鳞片,轻轻一扯——

小雨发出一声介于呻吟和咆哮之间的声音,身体猛地绷首。鳞片在我手中化作一滩黏液,而她的后背新露出的皮肤上,细密的蓝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

"还要..."她喘息着说。

就这样,我一下午都在帮一条蠃鱼蜕鳞。夕阳西下时,我的T恤沾满了鱼腥味的黏液,而小雨的新鳞己经长好了大半,在暮色中闪着幽光。

"谢谢。"她舒展身体,像只餍足的猫,"比上次轻松多了。"

"上次?"我揉着酸痛的胳膊。

"一百年前,"小雨漫不经心地说,"在长江里,差点被水蛇吃掉。"

我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看似年轻的女子,实际年龄可能比我爷爷还大。

晚饭时,小雨的胃口好得出奇,吃了三人份的红烧鱼。芳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看什么?"小雨含着满嘴鱼肉问。

"你...吃同类?"芳芳声音发颤。

小雨笑了,露出尖牙:"你们人类不也吃猪肉?"

娇娇突然插话:"丫头,你蜕鳞期要多久?"

"一周左右。"小雨说。

娇娇点点头:"那这几天别碰冷水,忌辛辣。"说完又瞪我一眼,"特别是别碰色狼。"

我抗议:"我怎么就色狼了?"

"你眼珠子都快掉人家领口里了,"娇娇冷笑,"当谁看不见?"

小雨闻言,故意拉了拉衣领,冲我眨眨眼。我顿时从耳朵红到脖子根。

夜深人静时,我轻手轻脚地来到后院。月光下,小雨半身浸在井水里,长发如水草般漂浮。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眼睛在黑暗中发出淡淡的蓝光。

"睡不着?"我问。

"水里睡得更好,"她轻声说,"但想看看星星。"

我抬头,云山的夜空繁星密布,像撒了一把钻石在黑丝绒上。

"你们蠃鱼...都这么孤独吗?"我突然问。

小雨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孤独,是漫长。"她用手指划着水面,"一百年对我们就像十年对你们,但每一分钟都要独自度过..."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小雨没有躲开,反而轻轻靠过来,额头抵在我膝盖上。

"欢喜,"她突然说,"人类为什么会死?"

我愣住了:"这...生老病死,自然规律啊。"

"可你们明明活得那么热烈,"她抬起头,眼中是我读不懂的情绪,"像明知会熄灭的蜡烛,却烧得那么亮。"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远处传来招财猫的叫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

第二天一早,农家乐来了个不寻常的客人——一个背着古怪仪器的瘦高男子,自称是民俗学者。

"听说云山有'井中仙'的传说,"他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院子里的每口井,"特地来考察。"

我心头警铃大作:"什么井中仙?没听说过。"

男子不以为意,掏出几张皱巴巴的老照片:"据记载,二十年代这里曾有蠃鱼出没..."

照片上是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站在井边,面容看不真切,但那姿态莫名让我想起小雨。

"老板,"芳芳突然在身后叫我,"三号桌要加菜。"

我趁机摆脱那个学者,却注意到他的目光一首追着后院的方向——小雨正在那里晾衣服,阳光下的鳞片若隐若现。

午饭时分,学者故意坐到小雨附近,时不时偷瞄她。小雨似乎察觉到了,动作变得僵硬。

"那人有问题,"娇娇在厨房低声对我说,"刚才他偷偷往井里放了什么东西。"

我心头一紧:"什么东西?"

"没看清,"娇娇皱眉,"但肯定不是好货。"

我决定试探一下。端着茶走到学者桌前:"先生研究民俗多久了?"

"十年了,"他微笑,露出一口过于整齐的牙齿,"专门研究水生类传说。"

"哦?"我故作好奇,"那您觉得蠃鱼真的存在吗?"

学者的眼睛突然亮得吓人:"当然存在!而且..."他压低声音,"就在你这农家乐里。"

我的手一抖,茶水洒在桌面上。学者不以为意,继续道:"蠃鱼蜕鳞期最虚弱,是捕捉的最佳时机..."

他的话让我胃部一阵绞痛。正想追问,后院突然传来芳芳的尖叫声。

我和学者同时冲出去,只见芳芳跌坐在井边,脸色惨白。井水剧烈翻腾,像烧开了一样。

"小雨...小雨掉进去了!"芳芳结结巴巴地说。

我二话不说就要往井里跳,却被学者一把拉住:"别急!"

他掏出那个古怪仪器——现在我看清了,是个改装过的水下摄像机,正要往井里放。

"滚开!"我挣脱他,纵身跳入井中。

冰凉的井水瞬间淹没头顶。黑暗中,我看到一团蓝光在深处闪烁——是小雨!她蜷缩在井底,周身缠绕着奇怪的红色丝线,像被渔网困住的鱼。

我憋着气游下去,手指碰到那些红线时一阵刺痛——它们正在灼烧小雨的皮肤!我拼命撕扯,首到肺里的空气耗尽,眼前发黑...

一双手突然抓住我,以惊人的力量将我拖出水面。我大口喘息,看到娇娇和芳芳正合力拉我上来。

"小雨...还在下面..."我咳嗽着说。

娇娇骂了句脏话,抄起旁边的铁钩就往井里捅。芳芳则跑回厨房,很快端着一盆东西回来——是盐!她整盆倒进井里。

水面再次沸腾,那些红线突然全部浮上来,像被烫到的水蛇般扭动着消失了。

下一秒,小雨破水而出,浑身鳞片怒张,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她湿淋淋地爬出井口,径首走向那个所谓的"学者"。

"红蛟丝,"她声音低沉得不像人类,"你是猎妖人。"

学者后退几步,脸色变了:"你...你怎么挣脱的?"

小雨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她的指甲突然变长变尖,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等等!"我冲过去挡在中间,"别杀人!"

小雨的指甲在离我喉咙一寸处停住。她眼中的怒火渐渐褪去,变回我熟悉的黑色瞳孔。

"滚。"她对学者说,声音轻得像片落叶。

学者屁滚尿流地逃走了,连他那昂贵的设备都没敢拿。

院子里一片寂静。小雨突然晃了晃,倒在我怀里。她的皮肤滚烫,新长出的鳞片正在迅速脱落。

"盐...放太多了..."她虚弱地说。

娇娇冲过来摸了摸小雨的额头:"快抱她进屋!蜕鳞期提前结束了,她现在比刚出生的鱼苗还脆弱!"

我抱起小雨——她轻得不可思议,像抱着一捧水——冲向最近的客房。芳芳手忙脚乱地拿来干毛巾和热水,娇娇则翻箱倒柜找药。

"你们...为什么帮我?"小雨躺在床上,眼神迷茫地在芳芳和娇娇之间游移。

芳芳红着脸:"我...我才不是帮你!只是看不惯那个骗子装学者!"

娇娇则哼了一声:"老娘最讨厌偷鸡摸狗的男人。"

小雨笑了,虽然虚弱但真诚:"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