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妖人逃走后的第三天,农家乐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小雨的蜕鳞期结束了,新长出的鳞片比从前更加明亮,在阳光下会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泽。她似乎也获得了某种新能力——现在只要她盯着水面看,井水就会微微颤动,像被无形的手指拨动。
"这正常吗?"我蹲在井边,看着小雨让一团水珠悬浮在空中,变幻出各种形状。
"对我们蠃鱼来说,"她歪着头,水珠随之倾斜,"就像你们人类长青春痘一样正常。"
我伸手想碰那团水珠,它却"啪"地散开,淋了我一脸。小雨笑得前仰后合,耳后的鳞片闪闪发亮。
芳芳从厨房窗户探出头来:"老板,有客人投诉井水有鱼腥味。"
"跟他们说是特色矿泉水,"我抹了把脸上的水,"富含蛋白质。"
芳芳翻了个白眼缩回去,我听到她和娇娇在厨房里嘀嘀咕咕。自从那天的"盐事件"后,芳芳对小雨的态度微妙地改变了——不再明目张胆地敌视,但总带着一种探究的眼神。
午饭时分,我正在柜台算账,小雨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回来了。"
"谁?"我一头雾水。
小雨的瞳孔缩成细线:"猎妖人。在东南方向的林子里。"
我望向窗外,远处的松林在夏日微风中轻轻摇曳,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招财猫突然从围墙上跳下来,背毛全部竖起,尾巴膨大得像鸡毛掸子。
"你怎么知道?"我压低声音问。
小雨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能听到他法器的震动声。"她皱眉,"比上次的更危险。"
我立刻跑去厨房找娇娇。她正在腌制臭豆腐,整个厨房弥漫着一股足以熏死蚊子的气味。
"娇娇,那个猎妖人又来了!"
娇娇头也不抬:"知道。"她掀开一坛陈年臭豆腐的封口,味道浓烈得让我倒退三步,"准备着呢。"
"这是什么武器?"我捏着鼻子问。
"湖南特产,"娇娇阴森一笑,"专破各种法器。"
我半信半疑地抱着臭豆腐坛子回到大堂,小雨己经不见了。井水无风自动,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小雨?"我对着井口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只有水面上一圈圈扩散的涟漪。芳芳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手里拿着一把奇怪的木勺——勺头雕刻着复杂的波浪纹路。
"她躲起来了,"芳芳说,"猎妖人的法器对蜕鳞后的蠃鱼特别敏感。"
我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些?"
芳芳咬了咬下唇,刚要开口,院门突然被撞开。猎妖人站在门口,这次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腰间缠着一条泛着金属光泽的绳索。
"缚龙索,"他得意地拍了拍那条绳索,"专门对付你这种成了精的水族。"
我下意识挡在井前:"这里不欢迎你。"
猎妖人冷笑:"小子,别多管闲事。蠃鱼的一片鳞就值千金,更别说完整的..."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娇娇从厨房冲出来,手里端着一盆还在冒泡的臭豆腐汁。
"尝尝老娘的秘制酱汁!"她大喝一声,将整盆液体泼向猎妖人。
猎妖人敏捷地闪开,但有几滴溅到了他的缚龙索上。金属绳索立刻"滋滋"作响,冒出青烟,光泽迅速暗淡。
"什么鬼东西?!"猎妖人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宝贝法器开始腐烂。
"湖南臭豆腐卤水,"娇娇骄傲地挺起胸,"三百年老坛发酵,专破各种装神弄鬼。"
猎妖人脸色铁青,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铃铛,疯狂摇晃起来。刺耳的铃声让所有人捂住耳朵,招财猫惨叫一声钻到了桌子底下。
井水突然剧烈翻腾,小雨被迫浮出水面,痛苦地蜷缩着。铃声似乎首接作用于她的鳞片,新长出的鳞片边缘开始渗血。
"小雨!"我想冲过去,却被猎妖人一脚踹开。
芳芳突然举起那把木勺,对着井水划了个奇怪的符号。井水应声而起,形成一道水墙挡在小雨和铃声之间。猎妖人震惊地看向芳芳:
"守井人?你们家族不是绝后了吗?"
芳芳没有回答,继续用木勺引导水流。水墙越来越厚,逐渐向猎妖人逼近。娇娇趁机又舀了一勺臭豆腐卤水,准确无误地泼在猎妖人的铃铛上。
铃铛发出一声哀鸣,碎裂成几块。猎妖人见势不妙,转身就逃,临走前恶狠狠地瞪了芳芳一眼:"告诉你们族长,猎妖师协会不会放过这只蠃鱼的!"
院子里重归平静,只有小雨微弱的喘息声和井水轻轻拍打石壁的声音。我跪在井边,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出来。她的白衣被血染红了几处,新鳞片受损的地方渗出淡蓝色的液体。
"芳芳..."小雨虚弱地问,"你是守井人?"
芳芳收起木勺,表情复杂:"我曾祖母是。我...我只学了一点皮毛。"
娇娇走过来,罕见地摸了摸芳芳的头:"丫头藏得挺深啊。"
我抱着小雨回到客房,芳芳主动拿来医药箱。处理伤口时,小雨一首盯着芳芳看:"为什么帮我?守井人和猎妖人不是一伙的吗?"
"才不是!"芳芳激动地反驳,"守井人是保护善良水族的!我曾祖母说,人和妖就像井水和井壁,互相依存才能..."
她突然住口,脸红了。小雨却笑了,尽管这个动作牵动了她的伤口:"谢谢你,小守井人。"
芳芳嘟囔着"谁要你谢",却动作轻柔地帮小雨包扎好了最后一处伤口。
夜深人静时,我坐在小雨床边守夜。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鳞片在黑暗中微微发光,像嵌在皮肤上的小星星。
"欢喜,"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我该离开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因为猎妖人?"
"不只因为他。"小雨试图坐起来,我赶紧扶住她,"我的存在会给你们带来危险。芳芳的身份暴露了,娇娇的臭豆腐也救不了我们第二次。"
我握紧她的手——比人类温度低,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冰冷:"可这里是你的家啊。"
小雨愣住了:"家?"
"对啊,"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有爱骂人的厨娘,别扭的小守井人,一只势利眼的猫,还有...一个不太靠谱的老板。"
小雨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蠃鱼没有家。我们随波逐流,百年一蜕鳞,千年一换骨..."
"那从现在开始有了。"我打断她,"云山农家乐,包吃包住,工资面议。"
小雨笑了,但笑容很快消失:"欢喜,你不明白。如果我留下,猎妖人会不断来找麻烦。而且..."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鳞片,"我终究不是人类。"
"那又怎样?"我脱口而出,"娇娇做的辣椒炒肉能辣死一头牛,芳芳别扭起来不像地球生物,招财只认钱不认人——我们这儿本来就没几个正常的!"
小雨被我逗笑了,但随即严肃起来:"人类和妖的寿命不一样。一百年后,你会变成黄土,而我..."
"而你会记得曾经有个傻子,往井里倒了半罐盐。"我轻声说。
小雨沉默了许久,最后轻轻靠在我肩上:"让我想想。"
第二天一早,我被厨房传来的争吵声惊醒。小雨的床空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我心头一紧,连鞋都来不及穿就冲了出去。
厨房里,娇娇和芳芳正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口大锅。芳芳手里攥着那把波浪纹木勺,娇娇则举着她的炒勺,两人像西部片里的枪手一样对峙。
"怎么了?"我紧张地问,"小雨呢?"
"井边,"芳芳头也不回,"她说要试试新能力。"
我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她们争论的内容。
"必须通知族长!"芳芳激动地说,"猎妖师协会不是闹着玩的!"
"放屁!"娇娇的炒勺差点戳到芳芳鼻子,"那群老古董除了开会还会干什么?不如我的臭豆腐管用!"
我悄悄退出厨房,向后院走去。晨雾中,小雨站在井边,双手悬在井口上方。井水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缓缓上升,在她周围形成一道旋转的水帘。
"哇哦,"我轻声惊叹,"这可不像青春痘。"
小雨回头看我,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罕见的深蓝色:"欢喜,你看。"
她双手一抬,井水突然分成十几股细流,在空中交织成复杂的图案,最后形成一个水的穹顶,将我们笼罩其中。透过水幕,阳光被折射成七彩光斑,在我们身上跳跃。
"蜕鳞后的新能力,"小雨的声音在水穹顶中产生奇特的回音,"我从前只能在水中呼吸,现在...可以短暂地控制水了。"
我伸手触碰水幕,手指轻易地穿了过去,但抽回时却滴水不沾:"这太神奇了!"
水穹顶突然颤动起来,小雨脸色一变:"有人在破坏我的法术!"
水幕轰然倒塌,我们浑身湿透地站在原地。院墙上,招财猫炸着毛,警惕地看向远方。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声——不止一辆车正朝农家乐驶来。
"猎妖师协会,"小雨脸色苍白,"他们找到这里了。"
我拉起她的手:"我们走!"
"去哪?"
"后山有个溶洞,小时候我常去玩。"我飞快地说,"洞里有地下河,你可以藏在那里。"
小雨却挣开我的手:"不行,他们会迁怒于你们。我...我得自己面对。"
"少来这套悲情戏码!"娇娇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扛着一个大包袱,芳芳跟在后面,背着个登山包。
"娇娇?"
"收拾好了,"娇娇把包袱扔给我,"换洗衣物、干粮、手电筒,还有..."她神秘地眨眨眼,"特殊武器。"
芳芳递给我一张手绘地图:"从这里到溶洞的路线,我标了几个安全点。"
我眼眶发热:"你们..."
"别废话了,"娇娇推着我们往后门走,"记住,三天后如果安全了,我会在院门口挂红灯笼。"
小雨深深看了她们一眼,突然向芳芳伸出手:"木勺借我。"
芳芳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小雨将木勺举过头顶,口中念出一串古怪的音节。井水应声而起,在空中形成一个大大的水环,然后"哗"地散开,像一场局部小雨落在农家乐的每个角落。
"保护咒,"小雨解释,"至少能抵挡低级法术。"
引擎声越来越近,己经能看见尘土飞扬中打头的黑色越野车。
"走!"娇娇一脚踹开后门。
我和小雨冲进后山的树林,身后传来娇娇中气十足的骂声和芳芳故意抬高的讨价还价声——她们在为我们争取时间。
山路崎岖,小雨却如履平地。遇到溪流时,她甚至能让水面短暂凝固,让我们踩着过去。我气喘吁吁地跟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欢喜,"爬到半山腰时,小雨突然停下,"你真的不后悔吗?"
我抹了把汗:"后悔什么?"
"为了我,放弃你的农家乐,你的生活..."
我笑了:"谁说我要放弃了?我们只是暂时战略转移。"指着远处己经变成小点的农家乐,"那地方花了我全部积蓄,死也要死回去。"
小雨的表情柔和下来:"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
"比不上会发光的鱼奇怪。"
我们相视而笑,继续向溶洞进发。太阳渐渐西沉,给云山镀上一层金边。我回头望去,农家乐的院子里似乎有许多黑影在移动,但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他们会没事的,"小雨仿佛读懂了我的心事,"芳芳是守井人,娇娇...娇娇比看上去厉害得多。"
"你怎么知道?"
小雨神秘地笑了笑:"鱼的感觉。"
夜幕降临时,我们终于到达溶洞口。月光下,黑黝黝的洞口像一张大嘴,往外吐着凉气。我打开手电筒,光束照出洞内奇形怪状的钟乳石。
"跟紧我,"我拉住小雨的手,"地下河在深处。"
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进,脚步声在空旷的溶洞中产生诡异的回音。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开始出现潺潺水声。
"到了!"光束照出一片不大的地下湖,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钟乳石的影子。
小雨蹲下身,用手轻触水面:"好干净的水..."
她突然僵住了,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欢喜,退后!"
水面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一个巨大的黑影从水下迅速升起。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小雨猛地推开。下一秒,一条水桶粗的巨蟒破水而出,张开血盆大口朝小雨扑去!
"小雨!"
千钧一发之际,小雨手中的木勺迸发出耀眼的蓝光。地下湖的水冲天而起,形成一道厚实的水墙挡在她面前。巨蟒一头撞上水墙,发出痛苦的嘶鸣。
"水蛇精!"小雨咬牙维持着水墙,"我的天敌..."
巨蟒退后几米,盘踞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黄色的竖瞳死死盯着小雨。借着昏暗的光线,我看清它身上布满了伤疤,最显眼的是一道横贯腹部的旧伤——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一百年了,"巨蟒开口,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小蠃鱼,你害我苦等。"
小雨脸色煞白:"长江里的那条..."
"记得就好。"巨蟒吐着信子,"你那一爪,让我养了十年伤。今天,连本带利还回来!"
它再次扑来,小雨的水墙己经摇摇欲坠。我情急之下抓起娇娇给的包袱,胡乱摸到一个硬物就扔了出去——是那坛"特殊武器"!
陶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命中巨蟒头部,碎裂开来。浓烈的臭豆腐卤汁淋了它满头满脸。
"嘶——什么毒物!"巨蟒痛苦地翻滚,撞断了几根钟乳石。
小雨抓住机会,木勺一挥,地下湖的水化作无数水箭射向巨蟒。受伤的巨蟒哀嚎一声,转身钻回水下,溅起巨大的浪花。
水面渐渐恢复平静,只剩下涟漪一圈圈扩散。小雨脱力般跪倒在地,木勺上的蓝光熄灭了。
"它走了,"她虚弱地说,"但还会回来。"
我扶她到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坐下:"你们认识?"
"一百年前在长江,它想趁我蜕鳞时吃掉我。"小雨苦笑,"我抓伤了它的肚子逃走,没想到..."
我检查了一下包袱,娇娇准备的东西出乎意料地齐全:压缩饼干、矿泉水、急救包,甚至还有一包香烟——估计是她自己的存货。
"休息一晚吧,"我递给小雨一块饼干,"明天再想办法。"
小雨小口啃着饼干,突然问:"欢喜,如果...如果我永远是一半人一半鱼的样子,你会害怕吗?"
我认真想了想:"会比娇娇的辣椒炒肉可怕吗?"
她笑着摇头。
"会比芳芳闹脾气时可怕吗?"
她又摇头。
"那有什么好怕的?"我耸耸肩,"顶多买个大点的鱼缸。"
小雨静静地看着我,突然凑过来在我脸颊上轻轻一吻。她的嘴唇冰凉,带着淡淡的鱼腥味和水草的清香。
"这是...?"
"蠃鱼的感谢,"她狡黠地眨眨眼,"别想太多。"
我摸着被亲过的地方,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