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福堂里,除了婢女、婆子进进出出走动的微声,一切清静异常。
“五爷、五奶奶安!”看到迈步进门的荀翊、赵荑,本来站在床边与府医低语的金穗忙迎上几步,福身问安。
“如何?”荀翊摆手免了她的礼,目光落在她身后跟上来施礼的府医身上,开口问道。
“回五爷话,老太太久卧病榻,虚不受补,本只就勉强将养,如今受了风寒,一下发起热来,于老太太的身子而言,如狂风之于残烛,着实危矣!”府医一脸忧色。
“可去请蒋老大夫了?”荀翊也不与府医多言,转头问己经立到一旁的金穗。
府医医术一般,请个平安脉,日常调养身子没有问题,但若有突发或危急之症,府里都会请了医馆德高望重的老大夫来。
“己经遣人去和周妈妈拿对牌,应该很快就能请了蒋老大夫来!”金穗口齿伶俐地答。
赵荑掌管侯府内院后,对牌遂放在周妈妈手中。赵荑不耐烦事事过问,因此嘱咐周妈妈,若是府里繁琐事,她自行拿主意处理就好;若遇不能决断的紧要事,再来禀赵荑,请个示下。
赵荑在荀翊开口问询间,己朝床边走近了些。床上,老太太原本圆胖的脸完全没了肉,颧骨显得很突出,让她凌厉的面容看着愈发刻薄。此刻她双眼紧闭,脸色灰败,似没了呼吸般,看着了无生气。
赵荑转头,与金穗投来的目光相撞。
金穗目光微闪,侧头扫了一眼内室窗子,重新看回赵荑,又垂下头。
赵荑眼里滑过诧异,只还未待反应,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母亲、母亲”的高声悲嚎。
众人看向门口,三老爷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背对门口站立的荀翊被三老爷撞得一个踉跄,好在他身手矫健,及时扶住一侧桌案,堪堪稳住身形。而面对荀翊的府医就没那么好运。他被三老爷一把推开,倒退两三步,扑通坐在地上,哎呦脱口而出,疼得倒抽一口气。
三老爷理都没理,首接扑向老太太床前,惊得原本站在床边的赵荑急忙侧身闪开,才免了被三老爷撞倒的危险。
“母亲!母亲啊!您醒醒啊!您怎么忍心丢下儿子啊!您还没看到儿子继承侯府,还没享到儿子孝敬,您怎就走了啊!怎就走了啊!”三老爷扑跪在床侧,哭天抢地、悲痛欲绝。
一屋子人被三老爷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府医就着一旁婆子的搀扶,爬起身来。他看看左右,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开了口:“三老爷,那个,那个老太太还未大归!”他倒是不想说话,可满屋子就他一个医者,再不开口打断三老爷胡言乱语,等三老爷反应过来,羞窘之下,必然拿他出气!与其如此,倒不如此刻阻了三老爷。
听见府医的话,三老爷瞬间收声。
“你个混账东西!早干什么去了!”三老爷从地上爬起,一边怒骂,一边抬脚腿踹向府医。
府医本就摔得七荤八素,又被连踹几脚,哪里敢再说其他,只能忍着痛,俯身告饶。
“三叔父还是安静些,莫要扰了祖母心神!”荀翊皱眉,出声阻止。
“你个小辈,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三老爷看向荀翊,满脸不屑。“一个庶子,也敢对我指手画脚,谁给你的胆子!”
荀翊微眯了眯眼,正待开口,赵荑的声音凉凉响起:“三叔父教训得是!”她走到荀翊身边,“三叔父是长辈,自然有长辈的样子!夫君不能因自己主事一房,就觉能顶门立户了!夫君需学的东西多着呢!端看三房,看三叔父对三婶娘态度,夫君就该知自己差得远呢!夫君且得学学三叔父的嫡出长者心胸!”
“你!”三老爷当着一屋子下人,被噎得面红耳赤。这话屋里谁人不懂!这是说他嫡出又如何,长辈又如何,还不是甘心做乌龟王八!自己房里事儿乱七八糟,还好意思管隔房小辈!
“祖母历来最是疼爱三叔父,三叔父如此忧心祖母也是应该!不若三叔父就守在祖母身边侍疾吧!如三叔父当真孝心感天,祖母必会化险为夷,度了此劫!蒋老大夫一会儿就来,辛苦三叔父了!”赵荑看着三老爷,一脸感动期待。
这是什么话!老太太若有不好,就是他孝心不诚么?三老爷瞪着赵荑,一时不知该怎样反驳。往日这些口舌之争,都是周氏冲在前面,可如今周氏因儿子出身一事,流言缠身,只能借了身子不好,在惠迪院闭门不出,还有哪个能替他说话!
周氏名节有亏,终归是不名誉的事儿。三老爷再没脸没皮,也觉丢人得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回怼赵荑,他只能装作伤心欲绝的样子,回身再次扑到床边,“母亲、母亲”地唤着。
荀翊皱眉看着三老爷做张做致地唱念做打,心中的厌烦不屑升到顶点。赵荑看出他的不耐,走过去拉他出了内室。出门时,赵荑转头看了金穗一眼,金穗会意,悄无声息地跟上。
“怎么回事儿?”进了厅堂,赵荑也不落座,只压低声音问金穗。
“回奶奶话,昨儿个侯爷院里的常妈妈来了松福堂,说侯爷挂心老太太身子,让她贴身侍候,所以昨儿个夜里就是常妈妈在老太太身边守夜。”金穗语速极快地禀着。
“哦,夜里有异常?”赵荑追问。依老侯爷对老太太的憎恶,怎会有挂心老太太身子之说!
“夜里倒是没听到什么动静,但今儿个一早,奴婢到老太太房里伺候,进屋就觉出不对。”金穗又凑近了赵荑些,声音压得更低。“老太太平日虽说不清话,但也会咿呀出声,可今儿个一早,老太太一声未发,连呼吸都几乎听不到。”
“而且,”金穗犹豫下,还是继续说道:“常妈妈今儿个一早给老太太喂过药后,将还有点残渣的药碗带走了,说侯爷要寻医术精湛的医者看看,确定下是不是药效不足,不然怎会这么久了,人还昏沉萎靡!”
药里被常妈妈加了东西吧!赵荑垂眸,继续问道:“常妈妈还说了什么?”
“说回前院向侯爷回禀后,晚间再来!”金穗答。
赵荑抬眼去看荀翊,荀翊也听清了金穗的话,眸光闪动,带了几分了然。
“嗯,常妈妈是侯爷身边的老人儿,自然最懂如何侍候主子!你听着常妈妈吩咐做事就好!”赵荑状若无意地叮嘱。
“是!奴婢记下了!”金穗也不多言,脆声应下。
荀翊此刻己经站在了厅堂门口。赵荑走到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老侯爷所在的前院方向。她没有说话,只与荀翊静静伫立。
老侯爷动手了!
老太太是害死珍果的罪魁祸首,老侯爷怎会让她安稳活着!
“母亲!母亲!啊,快来人啊!”内室又传出三老爷的哭嚎。
荀翊、赵荑对望一眼,转身朝内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