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养马岛笼罩在铅灰色的海雾中。林雨晴的吉普车碾过碎石路,车灯像两柄钝刀划不开浓稠的雾气。我望着她紧绷的侧脸,那道从眉骨延伸到太阳穴的旧伤疤在晨光中泛着青白——这是三年前独自调查时被公司打手留下的纪念。
"后海礁石湾就在前面。"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海盐浸泡过,"去年炸掉的码头还剩半截防波堤。"
车停在一堆爆破后的混凝土残骸前。潮间带散发着火药与海藻的腐朽味,几只海蟑螂从我们脚下窜过。林雨晴蹲下身,手指抚过一块刻着锚链纹的礁石:"15231号的救生筏就卡在这道石缝里。"
她翻开手机相册,2018年台风过后的照片上,橙色的救生筏像块溃烂的皮肤黏在黑色礁石间。如今这里只剩爆破后的钢筋骨架,像具被解剖的海兽尸体。
"涨潮前得找到线索。"她甩给我一副手套,自己己踩着湿滑的礁石跃向防波堤断裂处。晨雾中,她的身影时隐时现,像幅被水晕开的墨画。
我在混凝土夹缝里发现半截锈蚀的锁链,链环上刻着"鲁渔15231"的编号。当她从我手中夺过锁链时,我瞥见她手腕内侧的割伤又渗出血丝——这是她昨夜在浴室用剃须刀片新添的伤口。
"你看。"她突然指向礁石缝隙。潮水退去的凹坑里,躺着枚被海水打磨得发亮的铜哨,拴哨的皮绳早己腐烂成絮状物。
"我爸的求生哨。"她跪在腥臭的淤泥里,铜哨贴在唇边却吹不响——哨腔里塞着团油纸。展开后是张残缺的海图,崆峒岛东北角用红笔画了个骷髅标记。
远处传来汽笛声。我们抬头看见雾中驶过的巡逻艇,艇身"渤海之星"西个字像伤口般刺眼。林雨晴迅速将铜哨塞进内衣,冰凉的金属贴着她心口,很快被体温焐热。
回程路上她开得飞快,吉普车在环海公路甩出惊险的弧线。后视镜里,那艘巡逻艇始终保持着两海里的距离。当车拐进烟台山背阴面的小巷时,她突然急刹:"有人跟踪。"
巷口阴影里站着穿藏蓝制服的男人,胸前海事局的徽章在雾中泛着冷光。我认出这就是保险理赔档案上的副局长——王志国。他手里把玩着串檀木佛珠,目光却像鱼叉般钉在我们身上。
"晴丫头长这么大了。"他声音带着海蛎子般的黏腻,"你爸要是在天有灵..."
林雨晴的指甲掐进我手臂肌肉:"王叔,您当年签字时手抖吗?"
佛珠突然断了线,木珠子滚落一地。王志国弯腰去捡时,我注意到他后颈有道蜈蚣状的疤痕——和我在北京收到的打手资料照片完全吻合。
海鲜市场的叫卖声拯救了这场对峙。我们混入挑拣螃蟹的人群,穿过散发着鱼腥味的窄巷,最终躲进一家海藻饺子馆。老板娘是林雨晴的旧邻,给我们上了阁楼最隐蔽的包间。
"王志国脖子上的疤,"我蘸着醋在桌上画线,"是2017年青岛港黑吃黑留下的。"
林雨晴正用筷子挑开饺子皮,闻言突然将海藻馅戳得稀烂:"你早知道他是黑手套?"
"昨晚刚收到的资料。"我给她看手机加密文件,"渤海之星每月往他瑞士账户打二十万,持续六年。"
她盯着屏幕上转账记录,突然笑了:"正好是七百万保险金的零头。"笑着笑着就有泪砸在手机屏上,将"王志国"三个字晕染成扭曲的污迹。
窗外雨势渐大。我们冒雨赶回公寓时,楼下的便利店老板叫住林雨晴:"有你的包裹,今早到的。"
纸箱里是本潮湿的航海日志,寄件人署名"老刘"。林雨晴颤抖着翻开扉页,泛黄的纸页上粘着张照片:她父亲和王志国在15231号甲板合影,日期是失联前三天。照片背面写着:"王要改航海记录,拒。他威胁要动晴晴。"
雨点砸在落地窗上,像无数细小的锤击。林雨晴蜷缩在沙发角落,将铜哨紧紧攥在手心。我煮了壶正山小种,茶香中她突然说:"我爸总说养马岛海底有二战沉船,藏着日本人的金库。"
"所以渤海之星非要炸掉礁石湾?"
她点点头,从手机调出张模糊的声呐图:"去年爆破前,有潜水员在那边拍到这个。"黑白图像显示礁石下有金属舱体轮廓,形似军用保险箱。
深夜,我被噩梦惊醒。林雨晴不在床上,浴室传来水声。推门看见她正对着镜子往脊椎末端的疤痕上涂药膏——那道伤竟与王志国后颈的疤痕形状完全相同。见我进来,她慌忙套上衬衫,但镜面反射还是让我看见她肋间的淤青:分明是被人用指关节抵着肋骨暴力挤压的痕迹。
"谁干的?"我扳过她肩膀。
"不重要。"她挣开我,"重要的是明天退潮时去崆峒岛。"
窗外,烟台山灯塔的光束穿透雨幕。我想起父亲日记里的话:守塔人的职责不是阻止风暴,而是让迷航者看清深渊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