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痛,晚秋盯着巴图腰间的银刀,刀柄上的狼头雕纹似乎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光。器械护士小吴举着碘伏瓶的手微微发抖,瓶身映出巴图紧绷的侧脸——他始终盯着伤员外露的胫骨,眼神里有种晚秋读不懂的执着。
“先做清创。”晚秋接过镊子,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她故意忽略巴图伸手去解皮囊的动作,专注地用棉球擦拭伤口边缘。沙粒混着羊毛黏在血肉里,她不得不放轻动作,却在抬头时撞见巴图眼底的不耐。
“这样太慢了!”他突然用蒙语低吼,不等晚秋反应,己从腰间拔出银刀。刀刃划破橡胶手套的声音刺耳,小吴惊呼出声,晚秋只觉眼前银光一闪,伤员的伤口己被精准划开,腐肉带着血珠被挑出。
“巴图!”晚秋厉声喝止,“消毒流程呢?你想让患者感染败血症吗?”
巴图充耳不闻,用刀尖挑起块沾着草屑的组织,刀柄一转,竟像用蒙古刀割肉般利落。晚秋注意到他握刀的手势——拇指抵住狼头眼睛,食指压住刀背,正是蒙医接骨时的标准姿势。刀刃上的血渍顺着刀柄凹槽流下,滴在他白大褂的纽扣上,像朵正在绽放的萨日朗花。
“递止血钳。”他用汉语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晚秋咬牙递过器械,触到他指尖时,发现那温度竟比自己的手还要高些,像是刚从篝火旁烤过。
手术室里的气氛紧绷如弓弦。晚秋看着巴图用银刀完成剥离、止血、扩创,每个动作都带着草原汉子的利落,却又精准得像经过千锤百炼的外科医生。当他终于放下刀,晚秋才注意到他额角的汗珠——在蒙古包里,这样的汗珠通常出现在剪羊毛或套马之后。
“该你了,西医大夫。”他扯下染血的手套,扔进污物桶时发出清脆的响。晚秋这才惊觉,自己的白大褂不知何时被冷汗浸透,后背贴着手术服,凉得像块被风吹过的石头。
缝合时,她故意放慢速度,用镊子夹起肠线,余光却瞥见巴图从口袋里摸出块奶疙瘩,掰成两半放在器械盘边缘。奶香味混着血腥气,竟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内蒙古旅游时喝过的咸奶茶。
“蒙医手术前要喝马奶酒。”他忽然开口,声音低了些,“现在只能用这个代替。”
晚秋没搭话,专注地缝合筋膜层。肠线穿过肌肉组织的触感熟悉而安稳,让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她用碎玻璃划破手腕,却死死护着怀里的患儿,鲜血滴在急诊室的地砖上,像朵凋零的花。
“你的疤……”巴图忽然伸手,指尖悬在她腕间上方,却在即将触碰时猛地缩回,“怎么弄的?”
“救人时划的。”晚秋下意识攥紧拳头,肠线在指间打了个结,“所以更明白消毒有多重要。”
巴图沉默了,低头用酒精棉擦拭银刀。刀刃在灯光下映出他的倒影,五官深邃如刀刻,却在触及她手腕时,眼角微微颤动。晚秋突然想起他在急诊室说的那句蒙语——后来她查了词典,那不是骂人的话,而是“小心沙砾”。
术后讨论会上,医务处王主任敲着CT片:“幸亏及时清创,否则感染扩散到骨髓……”他忽然皱眉看向巴图,“不过下次再擅自用非无菌器械,我可要上报卫健委了。”
巴图的下颌线绷紧,却在看见晚秋走进会议室时,忽然咧开嘴笑了。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颗糖,隔着桌子丢给她——橘子味的星斗糖,包装纸上印着蒙文的“吉祥”。
晚秋接住糖,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会议室的窗外,一群灰雀掠过草原,她忽然想起手术台上他哼的蒙语歌,曲调竟和记忆中母亲唱的摇篮曲有些相似。
散会后,巴图忽然凑近她耳边:“今晚月光很好,要不要去看星星?”不等她回答,己大步走出房门,白大褂带起的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奶香味。
晚秋攥着星斗糖,糖纸在指间沙沙作响。她看见巴图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腰间的银刀随着步伐轻晃,刀柄上的狼头仿佛活了过来,在夕阳里投下一道狭长的影子,像极了草原上奔驰的骏马。
手机在此时震动,母亲发来消息:“隔壁小刘从新疆回来了,人家现在可是三甲医院的主治……”晚秋盯着屏幕,忽然撕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橘子的甜混着细微的沙砾感在舌尖蔓延,她忽然笑了——这颗糖里,果然藏着敦煌的风,和巴图眼中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