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北五月的风卷着沙砾,像把粗粝的毛刷擦过戈壁。林晚秋站在普外科值班室窗前,看远处地平线腾起黄色烟柱——那是巴图的马蹄扬起的沙尘。她下意识摸向左腕的疤痕,玻璃划伤的触感似乎还在,提醒着三年前那个让她毅然援疆的雨夜。
“晚秋姐,又有急诊!”护士小吴抱着病历本冲进来说,“骑摩托车摔的牧民,双侧开放性骨折,巴图医生用马驮着来的!”
晚秋抓起白大褂往楼下跑,急诊大厅的玻璃门被撞得哐当响。担架抬进来时,她第一眼看见的不是伤员,而是巴图腰间晃动的银刀——那柄雕着狼头的蒙古刀,刀刃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血压80/50,脉搏细速!”她戴上手套,目光扫过伤员外露的胫骨,“必须立刻清创止血,准备术前CT!”
“不行!”巴图的蒙语口音带着沙砾般的粗粝,“沙土里有病菌,得先用草药敷!”他伸手要解腰间的皮囊,却被晚秋一把按住。
“消毒都没做,你想让他得破伤风?”晚秋盯着他的眼睛,“这里是医院,按西医流程来!”
巴图的瞳孔在顶灯下发亮,像草原上受惊的狼。他松开皮囊带,银刀却“当啷”落地,在洁白的瓷砖上划出细长的影子。晚秋注意到他拇指根部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手术刀的痕迹,和自己虎口处的茧子遥相呼应。
手术室里,无影灯亮起的瞬间,巴图忽然用蒙语嘟囔了句什么。晚秋看着他熟练地穿手术衣,袖口露出的小臂上,有淡青色的狼头刺青,尾端延伸出半朵莲花——那是蒙医与西医的奇妙融合。
“递手术刀。”她伸手,却见巴图摸向腰间,这才想起他的银刀还在急诊室。两人的指尖在器械盘上方相撞,他耳尖微不可察地红了,递过镊子时,故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汉族姑娘的手,比蒙医的银针还细。”
晚秋差点呛到,低头专注于清创。伤员的伤口里嵌着沙粒和草屑,她用镊子一点点挑出,忽然听见巴图用蒙语哼起歌——那是首节奏缓慢的曲子,像母亲哄孩子入睡的摇篮曲。
“别分心。”她警告,却发现伤员的心率在歌声中逐渐平稳。碘伏棉球擦过伤口时,巴图忽然伸手按住伤员躁动的腿,掌心的温度透过纱布传来,晚秋莫名想起草原上的篝火。
术后己是深夜,晚秋靠在更衣室的铁皮柜上发呆。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白大褂领口沾着血迹。她解开袖口,腕间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淡粉,忽然想起巴图刚才的眼神——当他看见那道疤痕时,瞳孔微微收缩,像看见了久别重逢的故人。
“给。”巴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捧着个羊皮小包,“蒙医的金疮药,对疤痕有效。”
晚秋挑眉:“你不是说西医都是花架子?”
“你这疤……”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像我阿妈的缝衣针脚。”
风穿过窗缝,吹得更衣室的窗帘轻轻晃动。晚秋接过小包,闻到里面混着艾草和薄荷的香气。远处传来驼铃声,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这气味比任何香水都要安心。
“谢谢。”她轻声说,抬头时,巴图己经转身离去,白大褂下摆扬起的弧度,像草原上掠过的鹰。
手机在此时震动,母亲发来消息:“援疆期就剩三个月了,该回来了。”晚秋看着屏幕上的字,又低头看手中的羊皮包,指尖轻轻着包上的蒙文刺绣——那是朵盛开的萨日朗花,花瓣上的针脚,竟和自己腕间的疤痕一模一样。
窗外,沙尘暴的黄色烟柱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草原上初升的月亮,皎洁如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又温柔似巴图哼的那首蒙语摇篮曲。晚秋把羊皮包塞进白大褂口袋,转身走向值班室,靴跟敲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像极了巴图银刀落地时的声响。
这一夜,注定无眠。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医院后的草原上,巴图正骑着马仰望星空,狼头银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刀柄内侧,刻着半朵未完成的莲花——那是他十七岁时,在篝火旁为某个汉族姑娘刻的,却一首没机会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