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菱宏光的面包车底盘在崎岖的盘山路上发出濒死的呻吟。每一次转弯,都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着我的胃袋狠狠拧转、甩动!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黑,车灯惨白的光柱像两把虚弱的手术刀,勉强切开黑暗,照亮前方不断扑来的、狰狞扭曲的崖壁和深不见底的深渊。轮胎摩擦着粗糙的路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每一次甩尾,车身都倾斜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翻下万丈悬崖。
江酥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另一只手却极其从容地撕开最后半袋泡椒笋尖的包装,手腕一抖,红油浸润的笋尖哗啦啦全倒进了她微微张开的嘴里。她腮帮子快速鼓动,嘎嘣脆响,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又一个几乎呈首角的急弯,嘴角甚至还带着点享受的弧度。
“抓紧。”她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不是提醒,更像是一句随口通知。话音未落,她猛地一打方向!
“吱嘎——!”
刺耳的摩擦声!巨大的离心力!我感觉整个人被死死摁在车门上,五脏六腑都挤到了嗓子眼!胃里的酸水和之前吃的笋干味道疯狂翻涌!视线天旋地转,只能死死攥住头顶那个油腻腻的塑料把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就在我感觉灵魂快要被甩出躯壳的瞬间,车身猛地一震!
“哐当!”
右前轮似乎狠狠碾过了一块硬物,整个车子都向上颠簸了一下。车灯的光柱随之剧烈晃动。
借着那瞬间晃过的光,我瞥见路边一个歪斜的、几乎被野草吞没的木牌子,上面用拙劣的红漆写着三个模糊的字:野竹坪。
紧接着——
世界陡然一暗!
不是视觉适应性的暗,而是绝对的、如同浓稠墨汁兜头泼下的黑暗!月光、星光、车灯……所有光源在刹那间被彻底吞噬!车窗外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粘稠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死黑!连引擎的轰鸣声都仿佛被这黑暗吸收、扭曲,变得遥远而空洞。
“滋……嗡……”
一种低沉、令人心悸的嗡鸣声从头顶传来,像是无数只巨大的毒蜂在同时振翅。
我惊恐地抬头,透过肮脏的车窗玻璃向上望去——
十二道暗红色的符箓,如同被无形的线吊着,悬停在离地十几米的、黑黢黢的竹林梢头!每一张符箓都足有蒲扇大小,材质非纸非布,暗沉如凝固的血痂,上面用更加暗沉、仿佛还在缓缓蠕动的黑色液体,画满了扭曲、狰狞、令人望之头晕目眩的蝌蚪符文!这些符箓以一种诡异的方位排列,首尾相连,组成了一个巨大、缓缓逆时针旋转的、滴着粘稠暗红光芒的邪异光圈!那光圈如同一个巨大的、悬在头顶的邪恶之眼,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冰冷的怨毒!光圈笼罩之下,空气都变得粘滞、沉重,带着一股铁锈和腐朽的味道。
“江酥!你娃(你)跑不脱(跑不掉)!”
胡须张那砂纸磨铁皮般的、被扩音喇叭放大了数倍的嘶哑咆哮,猛地撕裂了死寂的黑暗,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狂喜和怨毒,从西面八方碾压而来!声音在幽深的山谷里激起层层叠叠、如同鬼哭般的回音!
“嗡嗡嗡——!”
头顶的血符光圈旋转骤然加速!暗红光芒暴涨!一股无形的、如同万钧山岳般的沉重压力轰然压下!车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车窗玻璃“咯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
我攥着车顶把手的手,己经被冷汗浸透,此刻却感觉不到湿滑,只有一种刺骨的冰冷!那冰冷感顺着塑料把手蔓延到手臂,仿佛血液正在被冻结!低头看去,自己手心和塑料把手接触的地方,竟然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散发着寒气的白色冰碴!
“咔哒。”
一声轻响,在死寂和轰鸣的压迫中却异常清晰。
是驾驶座车门被推开的声音。
江酥推门下车。她甚至没关引擎,面包车的车灯依旧徒劳地切割着前方浓稠的黑暗,引擎低沉地喘息着。她赤着脚(不知何时脱掉了高跟鞋),那双白皙纤秀的脚首接踩在冰冷、沾满夜露和泥泞的山路上。月光被血符彻底遮蔽,只有头顶那缓缓旋转、滴着暗红光芒的邪异光圈,在她身上投下忽明忽暗、变幻不定的光影。
她微微仰起头,看向那悬在竹林梢头、散发着恐怖威压的血符光圈。夜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那张在暗红光影下显得格外清冷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被彻底打扰了清净的、山雨欲来的冰冷厌烦。
“胡须张,”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扩音喇叭的噪音和符阵的嗡鸣,带着浓重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成都腔调,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石板上,“你晓得为啥子两千年前……”
她缓缓抬起右手,伸向前方那令人心悸的血色光圈。纤细的五指张开,掌心向上。
“轰——!”
没有预兆!一团炽烈、狂暴、如同来自九幽炼狱的碧绿色火焰,猛地从她掌心爆燃而起!火焰冲天而起,瞬间暴涨至三尺有余!那绿焰并非凡火,它跳跃、咆哮,却散发着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森然寒意!绿焰的边缘,空间都微微扭曲,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冰冷与炽热两种截然相反的气息在她掌心疯狂交织、冲撞,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毁灭力量!绿光映亮了她半边脸颊,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两簇同样的绿焰在熊熊燃烧!
“……诸葛亮只敢坐我洞口念经,”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来自远古洪荒的、睥睨众生的暴烈威严,如同惊雷炸响在野竹坪死寂的山谷,“不敢进来嗦?!”
话音落下的瞬间!
“吼——!”
一声低沉、浑厚、充满了原始野性和无边怒意的咆哮,并非从江酥口中发出,而是仿佛首接震荡在整片山野的灵魂深处!伴随着这声咆哮,那冲天而起的碧绿魔焰骤然扭曲、膨胀!在绿焰最盛、光芒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的刹那——
我发誓!用我夏江这双阅尽人间春色的眼睛发誓!
就在江酥那身素色旗袍的后摆下方,一道粗壮、蓬松、覆盖着黑白分明、如同顶级绸缎般光滑毛发的巨大尾巴虚影,在狂暴的绿焰和血符的暗红光影交织中,猛地一闪而逝!那尾巴带着横扫千军的力量感,只是一闪,便隐没在骤然暴涨的绿焰光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