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断断续续,光怪陆离。晓禾只觉得冷,刺骨的冷,仿佛连骨髓都冻成了冰碴。紧接着,又是无边无际的灼热,像被架在火上炙烤,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撕裂的痛楚。
迷糊中,她感觉自己被裹进一件厚重、粗糙、带着浓烈汗味和硝烟气息的织物里。那气息陌生又熟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接着,身体一轻,一个宽阔、坚实、滚烫的平面托住了她。那滚烫的温度,隔着湿冷的衣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驱散着刺骨的寒意。
“…撑住…去卫生所…” 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绷,穿透层层迷雾,隐约传入她的耳中。
是秦铮。
晓禾想回应,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她感觉自己被托得更高了一些,脸颊贴上了一片温热、带着湿气的皮肤——是他的后颈。那滚烫的温度,和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成了混沌世界里唯一的锚点。
屋外的风雨声陡然变得清晰而狂暴,像无数野兽在咆哮。冰冷的雨水夹杂着冰雹,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雨的旧雨衣上(秦铮给她裹上的那件),也砸在秦铮只戴着草帽的头上、肩上。每一次脚步落下,都伴随着泥浆被踩踏、拉扯的“咕叽”声,异常沉重。
秦铮走得很稳,每一步都踏得极深,仿佛要将自己的脚钉进泥泞的大地里。他宽阔的背脊像一座移动的堡垒,为她隔绝了正面最猛烈的风雨。晓禾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部肌肉贲张的力量,感受到他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喷出的热气拂过她的发顶。他左腿似乎有些异样,步伐偶尔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和僵硬,但他很快调整过来,速度不减反增,仿佛在与死神赛跑。
“冷…”晓禾无意识地在滚烫和冰冷的夹击中呢喃,身体本能地蜷缩起来,往那唯一的热源深处钻去,冰冷的鼻尖蹭过他汗湿的颈侧,“…腿疼…” 她不知是在说自己,还是感受到了他左腿的异常。
秦铮的脚步猛地一顿!整个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将她用力往上托了托,两人的身体贴得更紧,那滚烫的体温几乎要将她融化。他滚烫的大手摸索着,紧紧抓住了她环在他颈前那只冰冷僵硬的手,用自己宽厚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掌,严严实实地包裹住,用力地、近乎蛮横地揉搓着,试图将自己所有的热量传递过去。
“抱紧。别睡。”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被风雨撕扯得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关切。
一种超越言语的亲密与守护,在这狂暴的雨夜中无声地流淌。晓禾的意识昏沉,却本能地收紧了环在他颈上的手臂,脸颊更深地埋进他滚烫的颈窝,汲取着那令人心安的温暖和力量。风雨的咆哮、泥泞的跋涉、身体的痛苦…似乎都在这一刻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背脊相贴处传来的滚烫心跳,和他手掌包裹下那令人心悸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在疼痛与昏沉中失去了意义。就在晓禾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前方无边的雨幕中,突然出现了一点微弱而温暖的黄色光晕!
那光晕在狂风暴雨中摇曳不定,却如同茫茫大海上的灯塔,瞬间点燃了秦铮眼中最后一丝力气!
“到了!卫生所!”秦铮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嘶哑和狂喜。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力量,几乎是扛着晓禾,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着冲向那点希望之光!
“砰!”卫生所简陋的木门被秦铮用肩膀狠狠撞开!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雨水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医生!医生!救命!快!”秦铮嘶吼着,像一头受伤的猛兽,抱着浑身滚烫、意识模糊的晓禾冲了进去。值班的老医生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连忙从破旧的藤椅上站起来。
秦铮小心翼翼地将晓禾放在那张铺着白布(己经发黄)的简陋检查床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他浑身湿透,泥浆糊满了裤腿和鞋子,草帽早己不知去向,雨水顺着凌乱的黑发不断滴落,在他脚下汇成一小滩水渍。他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紫,胸口剧烈起伏,左腿微微颤抖着,眼神却死死盯着老医生,像一头守护幼崽的孤狼。
老医生戴上老花镜,快速检查晓禾的状况,翻开眼皮,又听了听心肺,脸色越来越凝重:“急性肺炎!高烧快西十度了!怎么才送来?再晚点就危险了!”他一边责怪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找退烧针和消炎药(极其有限的库存)。
秦铮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扶住了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他看着病床上烧得满脸通红、呼吸急促痛苦的晓禾,看着她被泥水和雨水弄得狼狈不堪的小脸,一股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后怕和自责汹涌而来。他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指关节瞬间血肉模糊。
奶奶还在生死线上挣扎,现在她又…都是因为他!如果他当时在黑市没有及时出现,如果他没有带她去找奶奶,如果…他不敢再想下去。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沉郁如海的自责、痛楚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