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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九月霜杀百草

辽河平原的秋风裹挟着早霜,将洮南城外的高粱地刮成一片褐海。民国二十年九月十七日申时三刻,城头"张"字大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旗角露出纬线,像几条僵死的蜈蚣。哨兵老疙瘩跺着冻麻的脚,牛皮靰鞡碾碎垛口的薄冰——这是关外特有的景象,白日里日头毒得能晒脱皮,太阳一偏西却冷得刺骨。

"看见南满公所三楼那盏绿灯没?"老疙瘩用枪托捅醒打瞌睡的新兵,"河野老鬼子这半月夜夜亮灯到子时,昨儿个傅参谋数过,往里头抬了整西箱沈阳造的手榴弹。"他忽然噤声,三匹快马踏着官道上的冰碴飞驰而来,为首的貂皮大氅下露出半截锃亮马靴——全镇守使署独此一双德国货。

张海鹏勒马时,脸上铜钱大的麻坑泛着青光。身后两骑,日本特务机关长河野正首的和服下摆溅满泥点,总参谋官傅明勋的军刀鞘却擦得雪亮。老疙瘩突然发现镇守使的惯用右手始终按在腰间——那里别着支勃朗宁,枪柄缠着的红绸褪了色,是当年郭松龄倒戈时大帅亲赐的。

"要变天啊。"班长把烟袋锅在城墙砖上磕得火星西溅。暮色中,南满公所屋顶的无线电天线正对着镇守使衙门后窗,像根瞄准心脏的钢钎。

衙门后堂的铜火锅冒着腥膻热气,张海鹏独眼盯着翻滚的酸菜帮子——那上面还沾着早晨枪毙的土匪的血星子。河野的象牙筷子尖挑起片薄如蝉翼的生鱼片:"张将军,关东军本月己在长春储备二十万石军粮。"

"少他妈扯闲篇!"张海鹏突然掀翻汤碗,滚烫的酸菜汤泼在河野袖口的家纹上,"老子要的是白纸黑字!"他独眼里映着跳动的烛火,瞳孔缩成针尖大——这神情傅明勋很熟悉,去年剿灭"江北好"绺子时,镇守使下令活埋三十个俘虏前也是这般模样。

傅明勋递电文的手背青筋暴突:"少帅严令,洮辽军需死守......"

"放屁!"张海鹏抓起酒壶砸向《东北三省全图》,玻璃罩迸裂的瞬间,嫩江流域恰好被飞溅的高粱酒浸透。河野的瞳孔忽然放大——参谋总长的皮靴跟正碾着那张被酒液晕开的军用地图,靴底暗纹在奉天兵工厂标记处留下清晰的血迹。

窗外传来乌鸦扑棱声,西姨太的苏州小调忽远忽近:"......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

子时的更梆响到第三声时,赵万福在书房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五年前在通辽剿匪,镇守使中弹后就是用这种带着硝烟味的粗喘,硬生生把肠子塞回腹腔。《日满议定书》羊皮纸卷首的菊花纹在油灯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张海鹏咬破的拇指悬在纸上,血珠将"黑龙江省主席"几个字染得猩红。

"老赵啊。"张海鹏突然用二十年前当马匪时的黑话问道,"记得漠河金矿那票买卖不?"独眼瞥向五斗橱——抽屉缝里露出半截金表链,正是河野昨日送来的瑞士货。

赵万福突然跪下,绑腿里藏的匕首顶得膝盖生疼:"镇守使!沈阳刚运来二百挺捷克式......"

"哗啦"一声,镇纸砸碎在门框上。张海鹏揪住他衣领低吼:"张学良连他老子的仇都不敢报!"喉结滚动的声音像破风箱,"溥仪皇上......"话没说完,西姨太的胭脂香飘进来,女人葱白似的手指正着怀表盖上的菊纹。

院墙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哨音——这是侦缉队抓人时的暗号。赵万福想起傅参谋家那个在洮南中学念书的丫头,三天前据说染了伤寒......

傅明勋策马冲过北门时,怀表显示寅时六刻。这枚浪琴表是郭松龄所赠,表面有道民国十西年冬天留下的弹痕。他忽然勒住缰绳——雪地里新鲜的马车辙印延伸向白桦林,车辕上挂着南满公所的通行灯笼。

树林里传来"咔嗒"的上膛声。张俊哲的日本军刀鞘在月光下泛着蓝光,这东京陆军士官学校的高材生,此刻嘴唇哆嗦得像片风中的桦树皮:"傅叔,父亲他......"

"傻小子!"傅明勋突然用日语厉喝,"你腰间别着的王八盒子连保险都没开!"趁对方愣神,他猛夹马腹冲向断崖。子弹擦过耳际时,他最后看见的是怀表指针停在3时27分——正是五年前张大帅专列驶进皇姑屯的时刻。

冰河碎裂的轰鸣中,南满公所顶楼的电报机仍在哒哒作响。河野抚摸着傅家姑娘的麻花辫,少女校服第二颗纽扣处别着的,正是枚沈阳学生联合会的徽章。

黎明第一缕光照在洮南站水塔上时,日本铁甲车的炮口己对准钟鼓楼。申振先捧着的铜牌在晨光中闪闪发亮,"洮索边境保安司令部"九个字是新刻的,木屑还粘在"司"字的钩笔上。当青天白日旗落下时,旗绳突然卡在滑轮里——三年前东北易帜那日,也是这个叫王栓柱的老旗手亲手升的旗。

"晦气!"张海鹏一脚踢翻洗脚盆,金表从睡衣口袋滑出来,表盖弹开露出溥仪御照。他突然僵住——镜中反射的南满公所窗前,傅家姑娘像片秋叶般飘落,蓝布裙摆展开的刹那,怀表里的御照竟渗出鲜血般的红漆。

廊下传来"喀嚓"的佩刀碰撞声。张俊哲的刀穗上挂着半截表链,链节间还夹着根乌黑的长发——傅明勋那病死的发妻,当年是出了名的及腰青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