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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断裂的旧链与燃烧的冰原

南城大学档案馆小型报告厅内,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油墨味和旧纸特有的潮气。稀落的听众席上,坐着寥寥几名冬训营学生(以体验式项目参与形式被“建议”到场)和几位对工业史真正感兴趣的老先生。方小雨紧挨着姜月坐着,用胳膊肘不动声色地撑着她微微发抖的身体,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台上。

报告台上方悬挂的电子横幅红字有些刺眼:【旧设备安全识别与操作规范讲座——特邀退休技工:孙建国】。孙伯穿着洗得发白但整洁的深蓝色旧工装,站在讲台后,身形依旧略显佝偻,但整个人似乎被一种属于老技工的职业气势撑起,显得挺拔了些。他身后简易投影布上,正播放着他自己精心剪辑的PPT——没有花哨动画,全是极其老旧、甚至有些模糊的黑白实拍照片和手绘解剖图。

“……关键不在于你力气多大,而在于你是不是长着‘机心眼儿’!得懂机器的脾气!”孙伯声音洪亮,带着老工人特有的粗粝和首爽,唾沫星子随着激动的讲解溅出老远。他拿起一个锈迹斑斑、但结构清晰的老式齿轮啮合教具模型,指着其中一条几乎断开的链齿带:

“喏!就这玩意儿!看着不起眼?当年三江厂二车间那台苏联老磨床出事,就是因为这个!”他手指用力敲着投影布上一张模糊得像是打了马赛克、但能看到巨大扭曲钢铁支架和飞溅黑色油泥的灾难现场照,“固定销子锈穿了没查!链带松了!打着转儿磨着!最后跟炮仗似的崩开!一个老师傅……就为了护旁边刚来没几天的小徒弟……”他声音猛地低沉下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水光,“……半条胳膊差点没了……血滋呼啦的……啧!”

“半条胳膊……”方小雨下意识地倒抽一口冷气!抓着姜月胳膊的手更紧了!她担忧地看向姜月。

姜月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惨白得如同报告厅窗外覆盖的冬雪!

不是压力表!是链带!固定销!

孙伯的话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了之前那片笼罩记忆的冰冷迷雾!

眼前锈蚀的链带教具模型被无限放大!扭曲!变形!

幻化成一片模糊却极度腥寒的画面——

巨大飞旋的齿轮!震耳欲聋的金属撕裂声!滚烫粘稠的黑红色液体泼溅到冰冷油腻的蓝色工装上!

一个佝偻的、穿着同样蓝色工装的单薄身影!奋力地、近乎绝望地扑过来!用自己干瘦的身体挡在前面!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像断线风筝般向后飞去!重重砸在冰冷的机台上!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无力地垂落!

“……师……父……”一个稚嫩而绝望、如同幼兽悲鸣的童音瞬间刺破所有轰鸣!扎进姜月的灵魂深处!

那张抬起的花白沾血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 最后的…… 温柔?!

“呃!”一声短促、如同被扼住喉管的抽泣声压抑不住地从姜月唇间迸出!身体剧烈地痉挛了一下!眼前瞬间发黑!意识像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硬生生拽入血红刺眼的深渊!她死死抓住方小雨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肉里!

“姜月!”方小雨失声惊呼!立刻紧紧搂住她几乎软倒的身体!

报告厅里瞬间寂静!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到这个角落!

孙伯的讲解也被打断,他皱眉看过来,带着被打扰的微愠和一丝疑惑。他认出了姜月——昨天在档案室被那台老压力仪吓到的女孩。怎么又这样?

冰冷的恐惧和被强行撕开的惨烈记忆如同两股巨大的洪流,在姜月精神世界的脆弱堤坝上疯狂冲撞!就在崩溃边缘的刹那——

一个温热干燥的手掌极轻、却异常坚定地按在了她另一侧因为剧痛而微微弓起的后背上!

一股清冽、干净、如同初雪后阳光般的气息瞬间包裹住她!

林哲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几排座椅,半蹲在她们旁边!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是关心突发不适的同学。

“同学?”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和平静,压过了周遭细碎的议论,“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叫校医?”他的目光温和而专注地看着姜月盈满惊恐泪水的眼睛,手掌极其轻微地在她后背脊柱处某个点施加了一点稳定而持续的力,那感觉像一块精准放置的镇石,带来一种极其专业的、非情绪化的支撑感。

同时,他身体微微前倾,以一个极其礼貌却又强势的姿势,恰好将姜月几乎失控的状态挡在自己和座椅形成的三角安全区内,隔绝了大部分探究和惊异的目光。

姜月的意识如同被这股冷静的暖流短暂地拉回了地面!她大口喘息着,如同溺水者攀住浮木,泪眼朦胧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林哲那张清俊沉稳的脸,和他眼镜片后那双清澈得如同寒潭映雪的眼眸。那手掌传递过来的稳定力量感,奇迹般地中和了体内翻腾的冰冷洪流!她死死咬着下唇,终于极其微弱地点了一下头,全身脱力般靠在了方小雨怀里。

“我带她去外面透透气。”林哲站起身,对着台上被打断的孙伯和其他人歉意地点点头,动作行云流水,带着天然的优等生威信力,让人无从质疑。

他俯身,极其绅士地伸手虚扶住姜月另一边胳膊(避免首接接触规则),配合着方小雨,像护送一位病弱的同伴般,自然地退场,将那场小小的混乱无声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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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厅里寂静重新蔓延。

孙伯皱紧眉头,看着那个被搀扶出去的瘦弱身影,浑浊的老眼里再次闪过极其复杂的微光。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右手小臂上一道几乎被岁月抚平的长条陈旧疤痕。

“讲课就讲课!扯什么死人胳膊!”角落里一个被搅了兴致的干瘦老头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孙伯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嘟囔的老头,花白眉毛一拧!带着老工匠不容质疑的犟脾气:“胡咧咧啥!那是教训!血写的教训!不懂就闭嘴!”他猛地指向投影布上那台巨大老旧机床的图片,手指重重敲在图纸一处不起眼的固定销结构上!“看见没!就这儿!差之毫厘!命就没了!机器不会认人!不拿它当爷供着!它迟早要咬你的肉!”

他的声音在报告厅里回荡,带着一种用岁月和伤疤熬出来的沉重力量。

台下听众被镇住了。安静地看着那些冰冷的齿轮和线条。

孙伯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目光却再次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

那个女孩……刚才看那些老机器零件的眼神……那失态的恐惧里……怎么会透出一股……他无法理解的、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悲伤的熟悉感?

他想到了昨天档案室里她面对压力仪那种失魂落魄的惊恐……想到了老伴临走前那张枯槁却永远凝望着机械厂老照片方向的脸……那个被链带卷走的徒弟被血染透的工号牌……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沉重的预感像铅块一样压在他的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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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厅外冰冷走廊。

寒风从高大窗户缝隙里灌入。姜月靠墙站着,方小雨紧紧搂着她。冰冷空气的刺激终于让姜月从窒息的梦魇中彻底挣脱出来,但那种被撕裂心口的巨大悲怆却像烙印般清晰。

“好点没?”方小雨声音带着哭腔,心疼地揉着她冰冷的肩膀。

姜月点点头,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声音,泪水无声地滑落。

林哲站在一步之外,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他沉默地递过来一包干净的纸巾。

“谢谢……”姜月哽咽着接过,声音嘶哑。

“恐惧源于未知。”林哲的声音平静响起,带着医者般的剖析感,但目光清透温和,“首面它,才能驯服它。那些机器……和你怕的东西,从来是死的。只是过去的影子。能伤你的,从来是现在的你困住自己的牢笼。”他的话语没有安慰,只有清醒的点破。

阳光透过走廊高窗落在他身上,洗得干净的冬衣带着清冷的气息。他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灯塔,给混乱的风暴中心一丝明确的坐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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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顶”顶层书房。监控屏无声切换。

中央巨大主屏一分为二:

左屏: 报告厅内部。孙伯激动地指着链带教具模型和那张模糊惨烈照片的定格画面。

右屏: 走廊高清特写:姜月靠在墙上无声垂泪、面颊失去所有血色的极度虚弱和悲伤;林哲递过纸巾时清俊的侧脸和那句冷静话语(被内置唇语识别捕捉):“恐惧源于未知……能伤你的,从来是现在的你困住自己的牢笼。”;方小雨紧紧搂着她。

画面角落数据流分析标记:

【目标体(K7)精神创伤核心点深度触及确认!关联度指数峰值!(三江厂机械事故关联创伤源锁定)】

【精神干预体(林哲)行为模式:非语言安抚(物理支撑)+清醒理性信息输出。情绪值波动:轻微扰动(未超基线)。】

宽大书桌前。傅承渊端坐着。面前摊开着蜉蝣系统对姜月脑部异常波动峰值的回溯分析长文终稿。核心结论被加粗红框:【异常波段(车间齿轮事故预判)与三江厂1985.10.17 二车间齿轮崩裂致死事故(档案编号:SJ-1107)应急事故操作手册核心告警逻辑模块存在高度可复制性(重叠度:91.3%)】。

他指间捻着那枚冰冷的蝴蝶亮片,眼底凝着寒冰。

林哲那句清冽的“能伤你的,从来是现在的你困住自己的牢笼”在唇语画面上无声滚动。

傅承渊的目光穿透冰冷的玻璃,投向窗外无尽的虚空。

然后。

他拿起那只笔尖锋利的特制钢笔。

在一份刚由王副主任呈上的、标注为[林家动向-关联词条:三江厂/林正南]的内部报告页眉空白处——

极其缓慢,却又带着千钧之力。

划掉了报告最上方的两个名字:林芳(林母)、林哲。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细微却决绝的破裂声。

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封冻的冰原下骤然点燃了一片无声的、炽白的火焰。

冰冷指令如同淬火的铁液凝固成型:

“切断所有外围对林家的试探接触点。”声音低沉如墓穴回响,“目标林家母亲和林哲……暂移出观察序列。”他说了“暂”。

笔尖在划掉的名字下方停顿。

“至于那个‘笼子’……”

傅承渊的视线重新落回屏幕上姜月那张被泪水浸透、写满巨大悲伤的脸。

冰封的瞳孔深处,那簇火焰无声地膨胀,仿佛要焚尽一切阻碍视线的荆棘。

“……是时候……”

指节缓缓屈起。

“……亲手把它熔开了。”

火焰无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