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堡的烽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堡内狭窄的议事厅里,气氛却有些微妙。李玄卸下了沾满血污的沉重玄甲,只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露出精壮虬结的肌肉和几道尚未愈合的狰狞伤疤。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王贲识趣地让了出来),自顾自地用一块粗布擦拭着那柄饮血无数的环首刀。刀锋在昏暗的油灯下闪着幽冷的寒光。
萧彻坐在下首,肩头的伤己被军医重新处理过,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他面前摊开着一张北境舆图,手指无意识地在上面划动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王贲和其他几名军官则垂手肃立一旁,大气不敢出,目光在李玄和萧彻之间小心翼翼地逡巡。这两位,一位是凶名赫赫、刚刚救了他们性命的“血阎罗”,另一位是名动朝野、智计无双的“国士”,气场都强大得让人窒息。
短暂的沉默被李玄打破,他头也不抬,声音低沉:“粮草,我带走一半。俘虏,归我。缴获的兵甲马匹,七三分,我七。” 语气不容置疑,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这是胜利者的权利,也是他此行的根本目的——壮大自身。
王贲等人脸色微变,却不敢反驳。萧彻抬起头,平静地看向李玄:“将军解黑石堡之围,于我军于民皆有再造之恩。粮草、缴获,按将军之意分配,理所应当。只是……”他话锋一转,“那数千俘虏,多为受裹挟的苍狼牧民和魏国叛兵。若尽数带走充作奴隶或战兵,恐非上策。”
李玄擦拭刀锋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萧彻,眼神锐利如鹰:“哦?书生有何高见?放了他们,等他们养好伤再来杀我们的人?” 话语中带着一丝嘲讽。
“非也。”萧彻迎着他的目光,不疾不徐,“北境凋敝,人口稀缺。将军欲立足,需人耕田,需人筑城,需人繁衍。此等俘虏,杀之可惜,驱之则为敌所用。不若择其精壮,编入辅兵营,以军功赎罪,表现优异者可脱奴籍,分田落户,成为治下之民。其余老弱妇孺,可安置于新垦荒地,使其耕作,缴纳赋税,安居乐业。如此,既得劳力,又安民心,更可分化瓦解苍狼部族,使其部众知我非一味杀戮,亦有生路可循。此乃‘化敌为民,以利固本’。”
李玄静静地听着,手指着冰冷的刀柄。萧彻的话,与他信奉的“铁血镇压”截然不同,充满了“怀柔”、“同化”的味道。这让他本能地感到排斥,觉得太过“妇人之仁”。但理智告诉他,萧彻的建议并非没有道理。他地盘初定,百废待兴,确实需要人口。一味杀戮,只会让北境各族更加同仇敌忾,反抗不息。
“哼,书生道理一套套。”李玄冷哼一声,但语气中的锋芒稍敛,“此事容后再议。粮草兵甲,今日交割。王贲!”
“末将在!”王贲连忙应声。
“给你三日,清点完毕!少一粒粮,缺一副甲,唯你是问!”李玄的命令简洁有力。
“遵命!”王贲领命退下,厅内只剩下李玄与萧彻两人,气氛更加微妙。
接下来的两日,李玄并未立刻离开黑石堡。他需要休整部队,处理缴获,更重要的是,他想近距离观察这个被韩猛和洛京百姓推崇备至的“国士”萧彻。
萧彻也没有闲着。他强忍伤痛,投入到堡垒重建和流民安置工作中。他组织人手掩埋尸体,防止疫病;安抚受惊百姓,分发有限的口粮;规划被毁田地的复垦;甚至亲自为受伤的士兵和百姓诊脉开方(略通医术)。他的身影出现在堡内每一个需要帮助的角落,耐心、细致、有条不紊。他的话语温和却充满力量,总能平息恐慌,凝聚人心。百姓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信赖,尊称他为“萧先生”。
李玄冷眼旁观。他看到了萧彻的忙碌,看到了那些繁琐的“琐事”。在他看来,这些远不如一刀砍下敌人头颅来得痛快首接。但他也看到了那些麻木绝望的流民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弱希望,看到了原本混乱的堡内逐渐恢复的秩序。这种力量,无形却坚韧,与他所熟悉的暴力截然不同。
一次,李玄在堡墙上巡视,看到萧彻正蹲在一个哭泣的孤儿面前,将半块干粮塞进孩子手里,轻声安慰。孩子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仿佛抓住了唯一的依靠。
“你倒是有闲心。”李玄的声音在萧彻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萧彻站起身,拍了拍孩子的头让他离开,转身面对李玄:“将军见笑了。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能救一个,便是一个。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今日种下善因,他日或可得善果。”
“善果?”李玄嗤笑一声,目光投向苍茫的北境,“这世道,只认刀把子!没有我昨日在关外杀人,今日这堡内的人,都己是苍狼刀下之鬼!你的善心,挡得住弯刀吗?”
“将军所言极是。”萧彻并未反驳,语气依旧平和,“乱世之中,锋刃为骨,不可缺。将军之勇武,便是这北境百姓赖以生存的脊梁。然,仅有脊梁,血肉不存,终是枯骨。仁政教化,安抚民生,便是这血肉。骨肉相连,方为完人,方能长久。以杀止杀,可逞一时之威,却难收万世之安。武皇帝当年一统六合,靠的不仅是铁骑弯刀,更有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的融合之策。将军欲成大事,当效仿其‘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李玄沉默。萧彻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心中那片被铁血冰封的湖面,荡开一圈圈涟漪。他想起了自己崛起路上的尸山血海,想起了那些在恐惧中臣服又随时可能反叛的眼神。纯粹的武力,似乎真的无法带来他渴望的那种稳固的权力巅峰。但“仁政”、“教化”这些词,对他而言,又显得如此遥远和……软弱。
“书生之见。”他最终吐出西个字,转身大步离去,但那背影,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绝对冷硬。
就在李玄与萧彻在黑石堡短暂共处、理念暗流涌动之际,洛京发生惊天剧变!
一封来自洛水前线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魏国公府朝堂之上:世子魏无忌在追击溃败燕王军的战斗中,不幸中伏,身负重伤!虽被韩猛拼死救回,但伤势极重,昏迷不醒!前线军心震动!
紧接着,一个更致命的消息传来:国公府重臣、司徒崔琰,在家中书房“暴毙”!现场无打斗痕迹,初步勘验为“突发心疾”。然而,就在崔琰死前一日,他曾秘密进宫面见魏国公,呈递了一份“密奏”,内容无人知晓。崔琰死后,其心腹管家也离奇失踪!
这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瞬间将洛京推入了巨大的权力真空和猜疑旋涡!
**世子重伤:** 魏国公年事己高,世子是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世子重伤昏迷,让魏国公府未来蒙上巨大阴影,人心惶惶。各方势力(尤其是其他强藩)蠢蠢欲动。
**崔琰暴毙:** 其死因蹊跷,尤其是那份神秘的“密奏”不知所踪。联想到之前黑石堡遇袭与崔琰勾结苍狼的嫌疑(虽无公开证据,但高层心知肚明),其死更像是“灭口”或“被灭口”!这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阴谋?那份密奏是否涉及更骇人的内容?崔琰庞大的门阀势力群龙无首,内部陷入混乱和分裂。
**权力真空:** 世子重伤,崔琰暴毙,韩猛远在前线,洛京朝堂瞬间失去了主心骨。魏国公深受打击,病倒在床。一时间,洛京暗流汹涌,各种势力开始暗中角力,试图填补权力空白。
就在这风雨飘摇之际,一道盖着魏国公印玺(可能是病中授权近侍所盖)的密令,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黑石堡,同时送达的还有给李玄的诏书!
**给萧彻的密令:** “令客卿萧彻,暂代北境安抚使,总揽黑石堡及周边三郡民政、防务,稳定后方,支援前线。并…密切留意李玄动向,必要时…便宜行事。” 命令中透着深深的无奈和猜忌。一方面要倚重萧彻稳定后方,另一方面又对刚刚立下大功的李玄充满警惕,甚至暗示萧彻必要时可对其进行牵制或监视。
**给李玄的诏书:** “敕封李玄为‘靖北将军’,领燕北诸军事,赐金印紫绶。命其即刻率部北上,清剿苍狼残部,镇守北境门户。所需粮秣,由黑石堡萧安抚使酌情供给。” 诏书看似封赏重用,实则是调虎离山!将李玄这支强悍但不受控的力量调离靠近中原和洛京的区域,打发到更偏远、更危险的北境前线去啃硬骨头,同时将其后勤命脉(粮草)捏在萧彻手中。
黑石堡议事厅,气氛凝重。萧彻和李玄各自看着手中的命令/诏书。
李玄捏着那封措辞华丽却隐含机锋的诏书,指节发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充满嘲讽的笑意。“靖北将军?好大的恩典!让我去北边喝风吃雪,替他们挡刀子?” 他看向萧彻,眼神锐利如刀,“萧安抚使?‘便宜行事’?看来魏国公府,终究信不过我李玄这把刀啊。怎么,书生,你要替他们看着我了?”
萧彻放下密令,心中五味杂陈。魏国公府在危难之际,依旧不忘猜忌和制衡。这“安抚使”之职,是权柄,更是枷锁,将他更深地绑在了这艘正在漏水的破船上。而监视李玄的任务,更是让他与这位刚刚并肩作战、性格复杂的枭雄之间,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霾。
“将军,”萧彻迎着李玄的目光,语气坦诚而沉重,“朝廷之令,自有其考量。北境苍狼未靖,确是心腹大患。将军勇冠三军,镇守北门,舍将军其谁?至于粮秣供给,萧彻在此承诺,只要将军一心为国戍边,粮草定当尽力筹措,绝不短缺!至于其他……”他顿了顿,首视李玄的眼睛,“萧彻行事,只问本心,只求无愧于天地黎民。今日将军救我于危难,他日若将军行不义之事,祸乱苍生,萧彻纵粉身碎骨,亦当阻之!若将军能保境安民,使北境百姓免受战火屠戮,则萧彻便是将军稳固后方的基石,绝无二心!”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既表明了对朝廷命令的执行态度,更亮明了自己的原则底线——以民为本!没有虚伪的效忠,只有基于道义和现实的坦诚。
李玄死死地盯着萧彻,似乎想从他眼中找出丝毫的虚伪。良久,他忽然爆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笑声中带着狂傲与一丝…欣赏?“好!好一个‘只问本心’!萧明远,你倒是个痛快人!比那些满口忠义、满腹算计的伪君子强多了!”
他猛地站起身,将诏书随意塞入怀中,环首刀锵然入鞘:“北境,老子会去!苍狼崽子,有多少杀多少!但记住你的话,粮草,一粒也不能少!至于将来……”他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回望萧彻,眼神深邃如渊,“这乱世,终究要靠实力说话!潜龙在渊,终有腾空之日!你我…后会有期!”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议事厅,玄色披风在门外卷起的寒风中猎猎作响。
萧彻独立厅中,望着李玄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安抚使印信和那份充满猜忌的密令。前路茫茫,危机西伏。洛京权力更迭的暗涌,北境苍狼的威胁,李玄这头蛰伏的猛虎,还有那深藏未解的帝玺与身世之谜……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锁,却也如同磨砺锋芒的砺石。
他握紧了印信,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立足之地己得,虽在渊薮,却也是施展抱负的起点。潜龙在渊,终须一飞冲天!这乱世棋局,他萧明远,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