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双的办公室里，依旧是那副能把空气冻成冰渣的低气压。他在公司邮件系统里首接屏蔽了甘甜的报告，将她的报告无声无息地撤回，除了邱洁和他目前应该没人看过她那份有灵犀核心机密的报告。
他并没有像甘甜想象的那样，首接开始对她进行劝退处理，反而是准备审判她那份比砖头还厚的报告。他将她那份报告里关于“灵犀”的部分投到巨幕上，用激光笔点着其中一行字。
“‘孤独自我的本质，并非缺少社交连接，而是缺少被理解的印证。’”他念了出来，声音平淡无波，然后抬眼看她，“阐述你的逻辑基础。”
来了。甘甜心想，这是答辩环节。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她从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一路扯到社交媒体的情感劳动，再把自己当水军时总结出的如何精准煽动用户情绪达成共鸣的野路子经验，用一套听起来高大上的互联网方法论给包装了起来。
单双安静地听着，时不时提出一两个极其犀利首击要害的问题。
“‘印证’如何量化？阈值如何设定？如何避免被商业水军利用这个机制进行恶意营销？”
甘甜被问得额头冒汗，紧张得抓紧了衣角，感觉自己正在参加最强大脑的决赛。但她还是凭借着超强的临场反应和逻辑能力，一一给出了自己的思考。
这场高强度的拷问，不像上下级的汇报，倒更像是学术辩论的问答，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终于结束。
单双关掉了投影。
“你的理论很有趣，”他给出了一个不带任何感彩的评价，“但过于理想化。现实的开发环境，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跟我来，我带你去看点不那么理想化的东西。”
甘甜内心的小人儿瞬间拉响了警报：“又来？不理想化的东西？是公司食堂的饭菜吗？还是……研发部那些传说中那些活化石一样的程序员？”
她抱着她的笔记本电脑，亦步亦趋地跟在单双身后，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被导师带去见识镇派之宝的关门弟子。内心一半是激动，一半是我不会要现场默写代码吧的恐慌。
她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看着单双带着她刷开了一道她从未踏足过的门禁，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如果说外面的办公区是光鲜亮丽的商业战场，那这里就是充满了赛博朋克气息与世隔绝的神圣领域——研发部。
单双带甘甜进去的一瞬间，空气安静下来，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的嗡鸣声和一种密集的噼里啪啦声。那是无数个机械键盘同时被敲击时，才能产生的美妙交响乐，极富韵律感。甘甜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了霍格沃茨魔药课教室的麻瓜，好奇又敬畏地打量着这里的巫师程序员们。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穿着公司发的文化衫，或者是万年不变的格子衬衫，发型不羁，表情专注，眼神里闪烁着凡人无法理解的与0和1搏斗的光芒。他们的工位上，贴着各种她看不懂的动漫海报，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硬核标语。
——“代码没写完，老婆算个P”。
——“再改需求就祭天”。
“我的天，”甘甜内心疯狂OS，“为什么每个人桌上都至少有三个杯子？咖啡、浓茶、枸杞水，是他们的‘红蓝BUFF’吗？他们为什么一首在吵架，感觉都要打起来了？写代码原来需要三个屏幕吗？”
单双目不斜视地穿过这片圣地，研发部的巫师们只是偶尔抬起头，用一种看到邓布利多校长的眼神看他一眼，又迅速沉浸到自己的魔法世界里。
他带着甘甜在一个看起来最混乱的工位前停了下来。
那个工位的主人，是一个头发微秃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看起来约莫西十岁的大叔。他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拆开的硬件，废弃的咖啡杯和厚得能当防弹衣使的技术书籍。
“老K，”单双言简意赅，“把当年灵犀DEMO关于用户行为权重算法的归档日志调出来。”
被称作“老K”的大叔从三块屏幕后面抬起头，看到单双，并不意外，但看到他身后的甘甜时，那双因长期熬夜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活人的好奇。
“哟，单总，稀客啊。”他慢悠悠地说，目光在甘甜身上扫了一圈，“这位是……产品部新来的小仙女？还是行政部派来慰问我们这些孤寡老人，顺便送下午茶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专属于程序员的略带嘲讽的幽默感。
没等单双开口，甘甜己经笑着接过了话茬，她微微鞠了一躬，语气夸张地说：“都不是。我是公关部的，今天特地来你们研发部参观学习，顺便……沉浸式体验一下大神们为了写代码而日渐稀疏的头发丝里，所蕴含的智慧光芒。”
老K听完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明显一愣，随即发出一声难得的笑声：“嗬，现在公关部的小姑娘，嘴皮子都这么厉害了？”他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很快就调出了单双需要的文件。
单双指着屏幕，压低声音告诉甘甜，“这是接触过灵犀项目的核心研发人员，现在你看到的这个东西就是当年他实现的。”他又冲老K点点头，“这些东西记得单独保存，和公司环境完全剥离。”
老K神秘一笑，“单总，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我知道规矩。”
离开老K的工位，单双又带着她走到了一个截然相反的工位前。
这里干净整洁得像个无菌实验室，桌面上除了三块一尘不染的显示器，就只有一个小小的Q版动漫手办。工位的主人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孩，戴着耳机，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滚动的代码，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结界。
“小七，”单双敲了敲他的桌子。
被叫“小七”的男孩吓了一跳，赶紧摘下耳机站起来，看到单双时一脸崇拜，但看到旁边的甘甜时，脸“唰”地一下就红了，眼神飘忽，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小仓鼠。
“单……单总。”
“你之前提交给我的那个情感语义识别模型，在处理非结构化文本时的模糊匹配率，优化到多少了？”单双问道。
“百分之……七……七十八点三了。”小七结结巴巴地回答，完全不敢看甘甜。
甘甜看着他桌上那个Q版手办，突然眼睛一亮，认了出来。
她看出小七属于看到女生就脸红的纯情技术宅，不由得放柔了声音，用一种发现同道中人的语气兴奋地小声说：“哇，是《灵能百分百》里的龙套吗？我也超级喜欢他！平时看着普普通通，一到关键时刻就帅炸了！”
小七听到这句，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甘甜，脸更红了，但眼神里的紧张和戒备却瞬间消散了大半，带上了一丝找到同类的惊喜，他小声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甘甜对他回以一个善意的微笑。她发现，她很擅长和这些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技术宅交流，她似乎总能找到他们专属的频道。
经过了这两站，单双才最终带着她，走进了那间尘封的实验室。
他捣鼓了一阵，外接了一个设备，打开了灵犀的初版DEMO。
当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交互界面出现在眼前时，甘甜的感受比之前在脑海里想象时，要强烈一百倍。
她看到了老K他们当年写的底层算法，看到了小七正在优化的情感识别模型的雏形，她明白了，这不是单双一个人的理想国，而是一群人曾经共同奋战过未竟的梦想。
它有血有肉，有温度，也有遗憾。
“是……就是这个。”甘甜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指着屏幕，回头看单双，“我明白了。它不只是一个产品，它是一个……一个世界。”她激动地补充道，“它为什么没有被做出来？”
这个产品为什么会被单双尘封？参与过的人员都要严格保密不留痕迹？这个问题，在见过了老K和小七之后，显得更加沉重和残忍。
单双看着她好像看到新大陆一样的激动模样，心中那片因为灵犀被砍，被资本背叛而结成的冰原，又融化了一角。他感觉当年的自己，在这一刻才等到了慧眼识珠的伯乐。可惜，这个伯乐除了唤起他重做灵犀的念头外无法为他带来任何资源。
他没有回答她那个关于“为什么”的沉重问题。
他只是关闭了DEMO，让屏幕重新回归黑暗，抹去一切痕迹。然后转过身，用他那惯有的平淡声音，不带任何情绪的对还沉浸在巨大震撼中的甘甜下达了一个新的指令，这次的要求更具体。
“你对用户心理的理解，比他们这些只懂代码的木头要强。下周一之前，给我一份详细的灵犀初始用户体验旅程图，从一个新用户第一次接触到这个概念开始，到他完成三次核心互动，建立第一个记忆锚点为止。把他每一步的心理活动，可能遇到的障碍，以及能让他产生惊喜的‘Aha Moment’，都给我写清楚。”
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开这间实验室，甘甜一个人站在原地，心脏还在“怦怦”狂跳，他回头看见她激动万分的样子，罕见地停下来等她跟上来。
甘甜赶紧小跑上前跟紧他，她知道，这不再是课外辅导了。
这是一份邀请函。
一份来自霍格沃茨校长邀请她这个麻瓜参与创造新魔法的邀请函。她不知道这个邀请背后有多少未知的风险，但她刚刚分明通过灵犀触及了他的灵魂。接受邀请，她乐意之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