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屯子里的水井突然见了底。杆子带着青皮去东山脚下的老冰窟取水,远远就看见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什么东西——是马鹿,足足二十多头,全都冻成了冰雕。
最诡异的是这些鹿的姿势:有的昂着头,角抵在冰面上;有的跪卧着,前蹄刨着冰层;还有两头母鹿把幼崽护在腹下,鹿角交错成个拱形。
"不是冻死的。"青皮用刀柄敲开冰层,"看这儿——"
冰层下渗出暗红的血丝,像树根似的往深处扎。杆子蹲下身,看见每头鹿的脖子上都有个铜钱大的血洞。
"狼牙印。"杆子眯起眼,"可狼群从不会把猎物扔水里..."
冰窟深处传来"咕咚"一声闷响。青皮举着火把往里照,吓得差点跌进冰窟窿——
七八具鹿尸被人为塞进了泉眼,鹿角卡在岩缝里,像道天然栅栏。更骇人的是鹿尸肚子都鼓胀着,用刀一划,"哗"地流出黑红的血水,瞬间染红了整个冰窟。
"是狼群干的?"青皮声音发颤。
杆子摇头,从冰壁上抠出个东西:半枚生锈的子弹壳,底火印着昭和十西年的标记。
"比狼狠多了。"杆子把弹壳捏得咯吱响,"小鬼子撤走前往泉眼里下过毒..."
当夜,屯子里的牲畜开始发狂。
先是赵炮头家的驴突然踢碎水槽,接着王老蔫的母猪把崽子全叼进了粪坑。最邪门的是杆子拴在院里的猎犬,竟自己咬断绳子,冲到井台边刨了一夜的土。
"是鹿血。"老萨满用银簪试了井水,"死鹿把毒血渗进地下水了。"
黎明时分,东山传来密集的蹄声。青皮爬上瞭望台,看见上百头马鹿正用角顶着雪堆往屯子方向推——它们要把融化的雪水全堵在上游!
领头的公鹿角上挂着个破布条,随风一展,露出"开拓团"三个血字。
狼孩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他赤脚站在冰面上,手里攥着根鹿筋,突然开始抽打冻结的鹿尸。每抽一下,就有头活鹿从林子里走出来,低头去舔冰层。
"他在干啥?"赵炮头刚举起枪,就被杆子按下。
狼孩抽到第七下时,领头公鹿突然人立而起,前蹄重重踏在冰面上。"咔嚓"一声,冰层裂开道缝,露出底下被鹿尸堵住的泉眼。
更惊人的是那些活鹿——它们轮流上前,用舌头狂舔冰缝里的毒血,舔完就踉跄着倒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它们在试毒..."青皮突然明白了,"找能喝的水..."
第三天中午,狼群有了动作。
涧沟母狼带着五匹壮狼冲进鹿群,专挑幼鹿下手。但它们不咬喉咙,而是撕开鹿腿静脉,让血滴在干净的雪堆上。
狼孩趴在地上,像狗那样舔食血水。舔完就跑到泉眼边,用指甲在冰面上划道痕——他在标记安全的水源。
杆子终于看懂了:"狼群在教鹿群...用血滤水..."
话音未落,领头的公鹿突然冲向泉眼,鹿角狠狠撞向冰层。冰碴西溅中,它的角折断了,血像小溪似的顺着断角流进泉眼。
其他鹿群起效仿。顷刻间,泉眼被鹿血染成了粉红色。
日落时分,泉眼终于涌出清水。
狼孩第一个扑上去喝,喝完就吐了,却仍坚持捧水给虚弱的母狼。杆子注意到,他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道伤口,血丝正混入泉水中。
老萨满突然跪下了:"山神爷啊...他们在立血誓..."
果然,活下来的七头鹿轮流来饮水,每头都先舔狼孩的伤口。最后来的是那头断角公鹿,它低头时,狼孩竟伸手摸了摸它的鼻梁——就像当年崔月红哄孩子睡觉时的动作。
月光下,人、狼、鹿的影子在冰面上交融,分不清谁是谁。
---"当鹿角撞向冰层时,染血的不是水源,而是人类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