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满月夜。杆子被屯里的狗吠声惊醒,抄起猎枪冲出门时,整个屯子己经乱成一锅粥。
赵炮头家的粮仓塌了半边,月光下,一个巨大的黑影正盘腿坐在粮堆上,前爪捧着玉米棒子,像人似的往嘴里送。
"黑瞎子成精了!"王老蔫的破锣嗓子在发抖。
那熊听见人声,慢悠悠转过头——竟真是盘腿而坐的姿势,后背靠着断墙,肚皮上还糊着几片黄澄澄的玉米糊,活像吃饱喝足的老财主。更瘆人的是它眼神,不是野兽的凶光,而是一种近乎嘲弄的淡定。
杆子举起猎枪,却见熊掌里突然多了个东西——是半块刻着"李记"的木牌,去年李德彪家被烧时唯一剩下的门匾。
熊把木牌往粮堆上一插,像在立界碑。青皮突然拽住杆子枪管:"别开枪!它怀里有东西在动..."
月光偏移,照出熊肚子上一团蠕动的灰毛——是那只被囚过的狼崽,正蜷在熊毛里打哈欠。熊用爪子轻轻拍它,动作熟练得像崔月红当年哄孩子。
"是去年那窝熊崽的娘。"青皮压低声音,"记得不?咱掏的那窝崽子..."
杆子当然记得。去年秋猎他们端了一窝熊崽,三只卖了皮子,剩下一只被狼群抢走。现在看来,狼群非但没吃它,还把它养大了。
熊突然站起来,两米多高的身躯像座黑塔。它不紧不慢地走到井台边,把前爪浸在水桶里涮了涮,然后——
开始用湿爪子梳头。
这分明是模仿人类晨起梳洗的动作!
"跟人学的。"老萨满不知何时拄着骨杖来了,"开拓团没撤走前,这畜生常蹲在军营外看日本兵洗漱。"
仿佛要印证这话,熊从粮堆里扒拉出个铁皮罐头,用牙咬开后,居然知道把锋利的卷边压平,才递给怀里的狼崽玩。
更惊人的在后面。熊走到屯口的老榆树下,后腿首立,用爪子在树皮上划拉——歪歪扭扭的痕迹渐渐组成个图形:圆圈里套着十字,正是开拓团旗上的标记。
"它在记账。"老萨满的声音发颤,"畜生记得每笔血债。"
天亮时分,熊做出了更令人瞠目的举动。
它把粮仓里的玉米堆成三堆,最大的那堆用桦树皮盖好,中等的推到井台边,最小的那堆掺了碎石子和鼠粪。然后蹲坐在粮仓顶上,左爪按着狼崽,右爪指向东山方向。
"要换盐。"青皮突然懂了,"狼群告诉它的,三堆粮换三袋盐。"
杆子还没反应过来,熊己经表演起了"节目"——它用爪子捏住鼻子学布谷鸟叫,又捡起块红布扎头上,歪歪扭扭跳起了秧歌。这分明是模仿开拓团马戏团里的表演!
正午时分,屯里人凑齐了三袋粗盐。熊把盐袋挂在脖子上,临走前却从腋下掏出个油纸包扔给杆子。
纸包里是半本烧焦的日记,字迹还能辨认:
"昭和13年3月...实验用狼崽注射第7剂...人乳混合熊胆...幼体存活率..."
日记最后一页粘着撮灰白毛发,正是杆子儿子小栓子的胎发。
熊走到屯口突然回头,做了个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动作——它举起右爪,像人那样挥了挥,嘴角扯出个近似微笑的弧度。
狼崽从它怀里探出头,学样儿挥爪子。阳光下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投在土墙上,恍惚间竟像一对父子。
---"当黑瞎子学会用爪子记账时,人类才懂得自己才是野蛮的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