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深山，隆冬腊月。
母狼的鼻尖冻得发红，呼出的白气在獠牙上结了一层薄霜。她伏在雪窝子里，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三十步外的棕熊。
那熊足有五百斤重，肩背隆起如小山，黑毛上沾着凝固的松脂，前掌拍打地面时，震得树梢的积雪簌簌落下。它嗅着空气里的奶腥味，慢悠悠地朝山洞逼近——那里头藏着她的崽子，还有那个人孩。
母狼的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右前爪的伤疤隐隐作痛。那是去年和熊搏斗留下的，三道爪痕深可见骨，至今未愈。
“不能硬拼……”
她突然翻倒，西爪抽搐，舌头耷拉在雪地上，像条死狗。
棕熊愣住了。
它歪着脑袋凑近，湿漉漉的鼻头几乎戳到母狼的耳朵。母狼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颤一下。熊掌拨弄她的身子，翻过来，又翻过去，最后扒开她的后腿——这是野兽确认死亡的惯用手段。
“装死得像样。”
母狼想起小时候，母亲教过她这一招。那年她刚断奶，亲眼目睹一头老狼用诈死骗过猎人，等对方弯腰捡尸时，一口咬断了他的喉咙。
棕熊的呼吸喷在她肚皮上，热烘烘的带着腐肉味。它似乎满意了，转身朝山洞走去，肥厚的屁股一扭一扭，雪地上留下碗口大的脚印。
母狼眯起眼睛。
就是现在！
她弹起来的速度比雪兔还快，一口咬住熊尾巴根儿——那是熊身上最嫩的地方。棕熊痛得人立而起，嚎叫声震得松针乱抖。母狼趁机窜到它背后，专挑后腿腱子肉下嘴，犬齿撕开皮毛，鲜血溅在雪地上，像撒了一串红山楂。
熊发狂了。它抡起巴掌往后拍，可母狼总绕到它视线死角。有一下擦着她脊梁划过，薅掉一撮灰毛。
“引它去断崖……”
母狼突然调头往西跑，故意放慢速度。棕熊果然追来，撞断了两棵小桦树。快到悬崖时，母狼猛地刹住，后爪刨起一团雪雾。棕熊刹不住车，前掌己经踩空——
咔嚓！
崖边的冻土塌了。
棕熊坠崖的瞬间，前掌勾住了母狼的后腿。
她拼命用前爪扒住岩缝，指甲盖都掀翻了。下面是百丈深渊，熊的体重拽得她骨头嘎吱响。一狼一熊就这么吊在悬崖边上，雪粒子往眼里砸，风嚎得像索命鬼。
“嗷呜——！”
山洞方向传来狼孩的叫声。那孩子才三岁，学狼嗥还带着奶音。母狼浑身一激灵，不知哪来的力气，后腿猛蹬熊鼻子。棕熊吃痛松爪，坠下去时还抓走了她半条尾巴。
母狼瘫在崖顶，断尾处血如泉涌。她舔了几口雪止血，突然听见狼孩的哭声变了调——
是人的脚步声！
杆子端着猎枪钻出林子时，正看见母狼瘸着腿往山洞跑。老头儿六十多了，打猎的眼神却毒得很。
“好个狼婆子！”他啐掉嘴里的烟渣，“还学会装死了？”
枪管慢慢抬起，准星套住了母狼的脑袋。
突然，一团黑影从侧面扑来——是二黄！那条忠犬撞偏了枪管，子弹打在石头上迸出火星。杆子一脚踹开狗，再瞄准时，母狼己经钻进山洞。
“操！”
杆子抹了把脸，突然听见洞里传出婴儿的哼唧声。他僵住了，枪管一点点垂下来。
“李德彪家那小崽子……还真活着？”
山洞深处，狼孩正抱着母狼的断尾哭。
这孩子浑身脏兮兮的，头发结成了毡片，手脚着地的姿势和狼崽一模一样。母狼用舌头给他擦脸，血沫子糊了孩子一脸。
洞外传来二黄的哀鸣和杆子的咒骂：“畜生！把老崔家的种交出来！”
狼孩突然竖起耳朵。他爬向洞口，透过草帘子的缝隙，看见杆子正用枪托砸二黄的脊梁。
“呜……阿妈！”
这是狼孩第一次喊出人话。
母狼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蹿到洞口，叼起狼孩的后颈往山洞深处跑。最里头有个隐蔽的裂缝，能通往后山。
“活下去。”
她把狼孩塞进裂缝，转身冲向洞口的火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