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帘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忽然变调,我抬头时,她正收起二十西骨油纸伞。水珠顺着白绸旗袍的滚边往下淌,却在触及地面前诡异地蒸发了。
"一坛十五年陈的桑落酒,要第三批次的。"她倚着柜台伸出三根手指,指甲盖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月牙突然从我脚边窜出来,尾巴摇得像条水蛇,这畜生平日见了姑娘都爱往裙底钻,此刻却只敢用鼻尖碰碰她的绣鞋。
胡仙咬着发绳从后厨转出来,胸脯顶着的围裙上还沾着油星:"哟,掌柜的又拐了个天仙?"她故意把抹布甩在我肩上,"人家要桑落酒呢,您那眼珠子都快掉进人领口了。"
我拍开她的手,酒窖钥匙在掌心发烫。十五年前的酒窖记录突然在脑中清晰起来——那批酒入窖时,后院的桑树突然开了二茬花。凤姐拎着锅铲探出头来,油锅里滋啦作响:"十五年零七个月又三天,小娘子倒是会挑时辰。"
旗袍女子轻笑一声,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黄杨木柜台上。百财突然从房梁跃下,白毛炸得像团蒲公英,却温顺地蜷在她膝头。这猫崽子平日连我摸一下都要挠三道血印子。
"要现钱还是扫码?"我搬出酒坛时,泥封上的桑叶纹正在渗出血似的朱砂色。她指尖划过移动支付二维码,屏幕突然跳出乱码,收款提示音却是声悠远的蚕眠声。
胡仙给每桌分送酒水时总要绕到这边,胸前的山峦几乎要撞翻酒盏。凤姐在后厨剁排骨的动静震得案板发颤,菜刀嵌进砧板的节奏活像在骂街。月牙终于壮着胆子把脑袋搁在她膝头时,百财一爪子挠得它嗷呜乱叫。
"再来坛二十年的。"她解开发髻时,三千青丝垂落如墨色瀑布。我数着心跳开窖取酒,却在台阶上踢到个蚕茧。茧壳透亮得能看见蜷缩的金蚕,那抹鎏金色让我想起她仰颈饮酒时滚动的喉头。
两坛见底时,她突然用筷子敲着空碗唱起来:"黄帝战蚩尤啊......桑林埋烈酒......"尾音打着旋儿飘向屋梁,百财跟着喵呜应和。凤姐端着醒酒汤出来,汤碗里浮着片桑叶,叶脉里金线游走如活物。
"小娘子是养蚕的?"胡仙擦桌子时故意露出半截腰肢。女子忽然捉住她手腕,指尖点着那串仿古银镯:"你这绞丝纹打得不对,五千年前我们用的是......"她突然噤声,眼里的醉意潮水般退去。
子时的打更声混着雨声传来时,她往我掌心塞了个蚕茧。百财追到门口又折返,叼来件织金襦裙盖在空酒坛上。月牙对着雨幕呜咽,我摊开手掌,茧壳里裹着件霓裳,经纬间流转着银河的光。
凤姐在后厨突然骂了句方言,菜刀剁在案板上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雨燕。
后半夜的雨带着酒气。我攥着那件星辉流转的霓裳,听见凤姐剁肉的声响里混进了金属撞击声。胡仙倚着酒柜刷短视频,忽然把手机怼到我眼前:"掌柜的,这网红穿的汉服怎么像咱家窗帘布?"
屏幕里跳动的蕾丝裙摆突然扭曲变形,三百公里外的首播现场传来蚕食桑叶的沙沙声。胡仙的指甲刚涂成石榴红,戳在屏幕上时,霓裳突然从我手中窜出去,像条银龙盘上房梁。
"逍遥哥哥藏了宝贝啊。"胡仙的呼吸喷在我耳后,混着杨梅酒的酸甜。她踮脚去够飘荡的衣袂,围裙系带突然绷开,两团雪浪撞得我踉跄退到柜台边。凤姐的炒锅"咣当"砸在传菜口:"小蹄子浪给谁看呢?"
百财炸着毛从后院窜进来,白毛里黏着桑叶碎片。月牙追着个黑影狂吠,那东西掠过酒坛时掀开泥封,二十年陈酿化作酒雾填满大堂。旗袍女子留下的蚕茧突然裂开,金蚕昂首吐出的丝线缠住我的手腕,烫出个北斗状的灼痕。
"这纹身够骚啊。"胡仙的指尖刚触到灼痕,突然被凤姐拽着后领拖开。女厨子围裙上溅满辣椒油,手里的斩骨刀还在往下滴血水:"没瞧见掌柜的印堂发黑?"
后窗传来指甲抓挠玻璃的声响。十八只绿莹莹的眼睛在雨夜里忽明忽暗,映出百财弓背哈气的剪影。月牙突然人立而起,前爪拍在二维码立牌上,收款提示音变成声震耳欲聋的犬吠。
霓裳裹着酒雾罩住整个大堂时,我听见女子留下的蚕茧在柜台深处颤动。三个黑影破窗而入的瞬间,凤姐的斩骨刀剁进了槐木桌面,胡仙抄起滚烫的铜火锅泼出满天火星,而我的掌心正涌出蚕丝般的金光。
"偷蚕娘娘的贼!"为首的妖怪生着蛾子复眼,口器开合间甩出黏液。百财跃上他头顶狠挠,白毛里抖落的金粉灼得妖怪吱哇乱叫。月牙咬住另一只的尾巴猛甩,撞翻了胡仙刚码好的酒坛阵。
最瘦小的那只突然闪到我背后,螳螂刀劈向蚕茧的刹那,霓裳突然收紧。我眼睁睁看着蚕丝勒进他甲壳,爆出的浆液在半空凝成个蚕蛹形状。凤姐的炒勺精准扣住最后逃窜的妖怪,滚油浇下去滋滋作响。
天光微亮时,大堂里飘着油炸昆虫的焦香。胡仙边扫碎玻璃边冲我抛媚眼:"掌柜的这纹身能借我拍段变装视频不?"她手机镜头突然对准我敞开的衣领,弹幕瞬间被"小狼狗"刷屏。
柜台深处的蚕茧只剩空壳,金蚕不知何时爬进了我的灼痕里。凤姐往醒酒汤里撒了把朱砂:"蚕娘娘的聘礼都收了,赶明儿该下聘书了吧?"她菜刀剁碎最后一只妖怪的残肢,案板上渐渐浮现出桑叶脉络似的血纹。
百财蹲在染血的霓裳上舔爪子,月牙突然叼来个快递包裹。发件人栏画着个蚕茧符号,拆开是十二匹流光溢彩的绸缎——订货单显示来自五千年前的西陵氏织造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