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
三月的风卷着细沙掠过我的脸颊，却再也不能让我眯起眼睛。我的身体躺在莫高窟第45窟前的空地上，像一幅被随意丢弃的素描。血液从我的太阳穴渗出，在黄沙上开出一朵暗红的花。
"死者女性，年龄约三十岁，身高一米六八，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
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蹲在我的尸体旁，手指轻轻拨开我额前的碎发。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关节上有几道细小的疤痕。我认识他——张岩，敦煌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去年我在市美术馆办展时，他来过开幕式。
"张队，这地方太邪门了。"一个年轻警察搓着手臂，眼睛不停地往洞窟里瞟，"听说上个月也有个画家在这里失踪。"
张岩没有抬头，继续检查我的伤口："马小超，把现场封锁起来。通知法医和痕迹科。"
我的灵魂漂浮在空中，看着他们在我周围拉起的黄色警戒线。真奇怪，死亡并没有带走我的意识，反而让感官变得更加敏锐。我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颜料气味，能听到远处导游喇叭里模糊的解说词。
昨晚的记忆像被水浸湿的水彩画，边缘开始模糊晕染。我记得自己坐在这个位置，借着最后的夕阳画速写。第45窟的菩萨面容安详，衣袂飘飘，我试图捕捉那种历经千年风沙依然慈悲的神情。
"画得真美。"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我回头，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高个男子站在我身后。夕阳给他的镜片镀上一层金色，我看不清他的眼睛。
"谢谢。"我礼貌地笑了笑，继续低头作画。
"你是漂染？"他问，"我看过你的《血色敦煌》。"
画笔在我手中顿了一下。那幅画是我三年前的作品，用混合了朱砂的颜料描绘了敦煌壁画中的飞天，在艺术圈引起不小争议。
"是我。"我抬头看他，"您是？"
他没有回答，而是俯身看我的画板："这幅还没完成。"
"是啊，明天还要——"
我的记忆在这里中断了。再醒来时，我己经漂浮在空中，看着自己的尸体。
"张队，发现死者的包了！"马小超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从洞窟里拿出我的帆布包，里面装着钱包、手机和素描本。
张岩戴上手套，翻看我的素描本。最后一页是未完成的第45窟菩萨像，但右下角有一片突兀的红色，像是被什么液体溅到了。
"这不是颜料。"张岩皱眉，凑近闻了闻，"是血。"
我的灵魂颤抖了一下。那不是我的血——至少不是昨晚的。三天前，我在酒店房间里不小心割破了手指，几滴血落在了画纸上。我当时觉得这意外很契合《血色敦煌》的主题，甚至自嘲地笑了笑。
"死者身份确认了。"一个女警跑过来，手里拿着我的身份证，"漂染，本名白小染，北京人，自由画家，32岁。酒店登记显示她三天前入住敦煌饭店，原定今天退房。"
张岩点点头，目光落回我的尸体上："通知家属了吗？"
"联系上了她妹妹，正在从北京赶过来。"
妹妹。我的心脏——如果它还能跳动的话——猛地一缩。小雨会哭死的。我们父母早逝，相依为命长大。去年她结婚时，我是她的伴娘。
"初步判断是他杀。"张岩指着我的太阳穴，"伤口边缘有灼烧痕迹，可能是近距离枪击。但奇怪的是，没有找到弹壳。"
马小超咽了口唾沫："会不会是...那个传说？"
"什么传说？"张岩锐利的目光扫过去。
"就...莫高窟的守护神。"马小超压低声音，"有人说，亵渎壁画的人会遭到惩罚。上个月失踪的那个画家，据说在临摹时用了现代颜料..."
张岩冷哼一声："破案靠证据，不靠传说。去查查监控，还有，问问昨晚有没有目击者。"
我的灵魂随着风飘荡，看着警察们忙碌的身影。阳光透过云层，在我的尸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像我画中那些历经沧桑的壁画。
我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我的画板上，未完成的菩萨像旁边，多了一抹红色。那不是我的笔触，更像是有人用手指蘸着颜料，在画上点了一下。
那红色鲜艳得刺眼，像是刚刚涂抹上去的。但我的尸体己经在这里躺了一整夜，画板应该早就干了才对。
"张队！"一个技术员突然喊道，"死者的手机有发现！"
张岩快步走过去。技术员指着屏幕："最后一通电话是昨晚九点西十分接到的，来电显示是'画廊林'。"
画廊林？我认识的人里没有这个名字。但三个字母在我脑海中闪过——林。
林墨。那个三年前买下《血色敦煌》的收藏家。他当时出价五十万，远高于市场价。交易完成后，他邀请我共进晚餐，席间一首询问我创作灵感的来源。
"查这个号码。"张岩命令道。
我的灵魂感到一阵寒意。如果我的死亡与林墨有关，那么小雨可能会有危险。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遗嘱的唯一继承人。
风突然变大，卷起一片沙尘。警察们纷纷低头躲避，我的画板被吹翻在地。当张岩弯腰去捡时，我发现画纸背面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
"菩萨闭目时，真相在血色中显现。"
这不是我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