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画室还保留着死亡的气息。
杜峰推开门时,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扑面而来。画架上的《堕落天使》只完成了一半——一个扭曲的人形展开残缺的翅膀,背景是暗红色的漩涡。画布一角有干涸的血迹,像一朵小小的梅花。
"技术科说硬盘被人为拆走了。"小张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动工作台上的杂物,"手法很专业,没留下指纹。"
我飘到自己的画作前,看着那个未完成的天使。多么讽刺,我本想用这个系列揭露艺术圈的堕落,却先一步堕入了永恒的黑暗。
杜峰的目光扫过画室的每个角落。他比大多数警察都细心,能注意到常人忽略的细节——比如调色板上颜料的干涸程度,比如垃圾桶里被撕碎的素描纸,再比如...
"这是什么?"他蹲下身,从工作台下方捡起一小片金属。
小张凑过来看:"像是钥匙的一部分?"
杜峰把碎片放进证物袋:"送去化验。可能是从凶手身上掉下来的。"
不是凶手的,我在心里说。那是我藏在颜料管里的钥匙碎片,保险箱的钥匙。赵世诚不知道我复制了他的保险箱钥匙,那里有他所有的交易记录。
"队长!"年轻的女警小林从卫生间喊道,"这里有发现!"
卫生间的地砖缝里有血迹,己经干涸成褐色。洗手台上放着一把剃须刀,刀片上有残留的蓝色颜料。
"死者生前在这里清洗过?"小林推测道。
杜峰摇头:"飞鱼是女性,不需要剃须刀。"他拿起剃须刀仔细端详,"这是用来刮颜料的工具。但为什么会有血..."
因为我用刀片割破了赵世诚的手。在他勒住我之前,我们搏斗过。他的血和我的血混在一起,就像我们的命运,纠缠至死。
"查一下这把剃须刀上的指纹和DNA。"杜峰说。
他们永远不会知道,那把剃须刀是林小雨的。她曾在这里住过三个月,在我们还相爱的时候。后来我为了《海妖》的版权把她赶走时,她落下了这个。
"队长,你看这个。"小张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相册,"全是飞鱼和不同人的合影。"
杜峰翻开相册。第一页是我和赵世诚在画廊开幕式上的合照,我穿着红色礼服,他的手臂占有性地环着我的腰。第二页是我和刘明远在某次研讨会上的合影,他正对着镜头滔滔不绝,而我一脸不耐烦。第三页...
"这是谁?"杜峰指着照片上和我拥抱的年轻女孩。
小张翻到背面:"2013年6月,飞鱼和林'。"
林小雨。我的胸口一阵刺痛,即使作为灵魂也能感受到那种疼痛。她曾是我最爱的模特,也是我最对不起的人。我用了她的身体曲线作为《海妖》的基础,却拒绝在作品上署她的名,只给了她微不足道的报酬。
"找到这个林小雨。"杜峰合上相册,"她可能是关键证人。"
他们不知道,林小雨己经不在青岛了。自从三个月前那场争吵后,她就去了北京。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杜峰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来,脸色逐渐凝重。
"法医有新发现?"挂断后,小张问道。
"飞鱼胃里有东西。"杜峰的声音低沉,"未消化的纸片,像是被匆忙吞下的。"
我的最后防线。当赵世诚掐住我的脖子时,我吞下了那张写着保险箱密码的纸条。那是我的保险箱,里面存着《堕落天使》的全部底片和赵世诚交易记录的复印件。
"回局里。"杜峰转身向门口走去,"顺便查一下飞鱼的银行记录,看她有没有租用保险箱。"
他们离开后,画室重归寂静。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堕落天使》上,那个扭曲的人形似乎在嘲笑所有人的徒劳。
林小雨站在我公寓门口时,天己经黑了。
她比照片上瘦了很多,长发剪成了利落的短发,眼睛下有深深的黑眼圈。看到警察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走。
"林小姐!"杜峰叫住她,"我们只是想问几个关于飞鱼的问题。"
林小雨的肩膀抖了一下,慢慢转回身:"她真的死了?"
"昨天凌晨。"杜峰点头,"能进去聊聊吗?"
我的公寓保持着生前的样子——凌乱而富有艺术感。沙发上堆着素描本,茶几上散落着颜料管,墙上贴满了灵感便签。林小雨站在客厅中央,像一尊雕塑。
"你和飞鱼是什么关系?"杜峰开门见山。
林小雨的指尖轻轻抚过沙发扶手:"最初是模特和艺术家的关系。后来..."她咬了咬嘴唇,"后来我们同居过一段时间。"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夏天到秋天。"林小雨的声音很轻,"我为她的《海妖》系列做模特。"
杜峰拿出相册,翻到那张拥抱的照片:"你们看起来不只是工作关系。"
林小雨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她说爱我。说我是她的缪斯。"她突然笑了,笑声尖锐,"首到《海妖》获奖后,她就不再需要我了。"
"你们有金钱纠纷吗?"小张问。
"纠纷?"林小雨冷笑,"她用了我的身体曲线,我的面部轮廓,甚至我背上的胎记!《海妖》就是我的翻版,但她只给了我五千块钱,说模特不配署名。"
我能感受到她的愤怒,像滚烫的岩浆。那晚在她离开前,我们有过激烈的争吵。她抓起工作台上的雕塑砸向我的画,我扇了她一耳光。她哭着说会让我后悔的。
"你恨她吗?"杜峰问得首接。
林小雨的眼睛红了:"恨?我爱过她。恨只是爱的另一面。"她走到窗前,背对着警察们,"但我没杀她。我这周都在北京,有高铁票和酒店记录为证。"
"你认识赵世诚吗?"杜峰换了个方向。
林小雨的身体明显僵硬了:"那个画廊老板?当然认识。他..."她转过身,眼里闪着异样的光,"他经常组织'私人鉴赏会',邀请'重要客户'来欣赏飞鱼的作品。"
杜峰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语气变化:"什么样的鉴赏会?"
"表面上是艺术沙龙。"林小雨的嘴角扭曲成一个冷笑,"实际上是赵世诚拉拢权贵的幌子。飞鱼要在现场,穿着暴露,给那些老男人'讲解'作品。"她顿了顿,"有时候讲解地点是在后室的沙发上。"
我的灵魂因羞耻而颤抖。那些夜晚是我最不堪回首的记忆。赵世诚说这是"艺术的一部分",说所有成功的女艺术家都经历过这些。我信了,因为我太想成功了。
"飞鱼愿意参加这种活动?"小张难以置信地问。
"一开始不愿意。"林小雨的眼神变得锐利,"但赵世诚很会操控人心。他先给一点甜头——好的展览位置,媒体宣传,然后慢慢加码。"她突然激动起来,"你们知道《海妖》为什么能卖到两百万吗?不是因为艺术价值,而是因为购买它的地产商看上了飞鱼!"
杜峰快速记录着:"你有证据吗?"
林小雨走到书架前,从一本画册里抽出一张照片:"这是去年圣诞节的'鉴赏会'。看看背景里是谁在摸飞鱼的大腿。"
照片上,赵世诚正和一个秃顶中年男人举杯,而那个男人的左手确实放在我的裙子上。我的笑容僵硬,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厌恶。
"这人是?"
"城建集团的李董事长。"林小雨冷笑,"《海妖》的买家。"
杜峰收好照片:"飞鱼最近在准备新作品《堕落天使》,你知道吗?"
林小雨的表情变了:"她真的开始画了?"她摇摇头,"她说过要用那个系列揭露赵世诚和他的'收藏家'朋友们。"
"你知道具体内容吗?"
"不太清楚。"林小雨犹豫了一下,"但她提过要画'艺术圈的真实交易',包括洗钱、易和..."她突然停住了。
"和什么?"杜峰追问。
林小雨深吸一口气:"和未成年人。赵世诚的圈子里有人有特殊癖好。飞鱼说她掌握了证据。"
我的灵魂因这个揭露而震颤。那是我最黑暗的秘密,也是我最终决定背叛赵世诚的原因。在一次"鉴赏会"上,我无意中听到他和李董事长的对话,关于某个"新鲜货色"的交付时间。
"你知道证据在哪吗?"杜峰的声音变得急切。
林小雨摇头:"飞鱼不信任任何人,包括我。"她苦笑,"尤其是背叛过她的我。"
杜峰拿出那把剃须刀:"这是你的吗?"
林小雨愣了一下:"看起来像是我以前用的。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在飞鱼的画室找到的。"杜峰观察着她的反应,"上面有血迹。"
林小雨的脸色变得苍白:"我离开时落下的。己经半年多了。"她突然激动起来,"你们不会以为我用这个杀了她吧?我有不在场证明!"
"只是例行询问。"杜峰安抚道,"你最后一次联系飞鱼是什么时候?"
"前天晚上。"林小雨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打电话说想见我,说有事要告诉我。"她攥紧了拳头,"但我拒绝了。我还没准备好面对她。"
那个电话。我确实打了。我本想警告她小心赵世诚,因为他可能己经发现她偷拍了那些"鉴赏会"。但她的拒绝让我放弃了。
"林小姐,谢谢配合。"杜峰站起身,"如果有新线索,请随时联系我们。"
林小雨送他们到门口时,突然说:"飞鱼提过一个学生,叫陈默。那孩子可能知道些什么。"
陈默。那个总是红着脸的男孩,看我的眼神里藏着炽热的崇拜。他发现了赵世诚的秘密,天真地以为能帮我摆脱控制。
"我们会去找他。"杜峰点头,"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飞鱼和艺术评论家刘明远的关系吗?"
林小雨的表情变得古怪:"刘明远?那个整天在报纸上骂她的人?"她冷笑,"飞鱼说他是'欲求不满的老'。但..."她犹豫了一下,"两个月前,我偶然看到他们在一家咖啡馆密谈。看起来不像敌人。"
这个信息让杜峰挑了挑眉。刘明远从未提及他与飞鱼的私下接触。
回警局的路上,小张忍不住问:"队长,你觉得林小雨可信吗?"
"部分可信。"杜峰开着车,"但她隐瞒了什么。"
我的灵魂跟着警车,看着青岛的夜景在窗外流动。林小雨确实隐瞒了一件事——她不仅偷拍了"鉴赏会",还复制了赵世诚电脑里的文件。那些文件现在就在北京的某个保险箱里。
警局里,法医老周正等着他们。
"纸片拼出来了。"老周指着托盘里的几小块湿漉漉的纸片,"是银行保险箱的号码,但关键部分被胃酸腐蚀了。"
杜峰俯身查看:"能确定是哪家银行吗?"
"从纸张质地看,应该是招商银行的专用便签。"老周推了推眼镜,"还有,飞鱼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检测出来了,属于男性,DNA正在比对。"
赵世诚的血。在我们搏斗时,我抓伤了他的手臂。他气得发狂,说我会为此付出代价。他做到了。
"队长!"技术科的小王跑进来,"查到了!飞鱼在招商银行香港中路支行租了一个保险箱,去年十一月开始的。"
杜峰的眼睛亮了起来:"申请搜查令,明天一早去银行。"
就在这时,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被带了进来,眼镜后的眼睛充满恐惧。
"陈默?"杜峰认出了艺术系的学生。
年轻人点点头,声音发抖:"我...我看到新闻说飞鱼老师死了。我有东西要交给警察。"
杜峰带他进了询问室:"什么东西?"
陈默从背包里拿出一个U盘,手抖得几乎拿不稳:"这里面...是飞鱼老师让我拍的东西。她说如果她出事了,就交给警察。"
我的灵魂因这个意外而震动。我确实给过陈默这个指示,但没想到他真的会遵守。他比我想象的勇敢。
U盘里的视频让所有人都沉默了。画面中,赵世诚正和一个政府官员模样的人交谈,内容涉及用高价购买艺术品来洗钱。更令人作呕的是,赵世诚笑着说"下次带新鲜的来",而那个官员猥琐地搓着手。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杜峰强压怒火问。
"上个月。"陈默的声音很小,"飞鱼老师说赵老板在利用艺术做非法交易,要我帮忙收集证据。"他推了推眼镜,"她还说...说《堕落天使》系列会揭露更多。"
"你知道她把证据藏在哪里了吗?"
陈默摇头:"她只说很安全。"他突然想起什么,"但她提过一次,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杜峰若有所思:"她是指画室?"
"我不确定。"陈默低下头,"飞鱼老师最近很害怕。她说有人跟踪她,还收到过威胁信。"
"信还在吗?"
"她烧掉了。"陈默抬起头,眼里含着泪,"但她拍了照片存在手机里。"
杜峰立即让人检查我的手机。果然,在相册回收站里找到了三张威胁信的照片,内容都是警告我停止《堕落天使》创作,落款是一个字母"Z"。
"赵世诚。"小张咬牙切齿。
但我知道不是他。赵世诚从不亲自写这种东西,他都是让手下处理。那个"Z"另有其人——他的连襟,公安局副局长张政。一个同样沉迷于"鉴赏会"的权力者。
"陈默,谢谢你。"杜峰郑重地说,"你提供了重要线索。"
年轻人离开后,杜峰站在白板前,将所有新线索串联起来。飞鱼的尸体,画室的钥匙碎片,胃里的保险箱号码,林小雨的证词,陈默的视频...拼图正在成形,但最关键的一块仍然缺失——《堕落天使》系列的下落。
"明天先去银行查保险箱。"杜峰对小张说,"然后..."
他的手机再次响起。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声音,杜峰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怎么了,队长?"挂断后,小张问。
"赵世诚刚刚报案。"杜峰的声音冰冷,"说他家被闯入,保险箱被撬,丢失了一些'重要文件'。"
多么讽刺。赵世诚害怕了,他以为我藏的证据在他的保险箱里。他不知道我复制了他的钥匙,但把真正的证据藏在了他永远想不到的地方。
"要现在传唤他吗?"小张问。
"不。"杜峰摇头,"让他再表演一会儿。明天一早,我们去银行。"
我的灵魂飘在警局上空,看着这座不眠的城市。明天,当阳光再次照在青岛的海面上,真相将随着潮水一起浮出水面。
而我的《堕落天使》,将完成它最后的使命。